31.5.08

為何還要貝克特?

貝克特從來沒有吸引群眾的「市場價值」,尤其當群眾被假定成「盲從的集體」。群集中無數不斷存疑孤寂和自我尋索著的獨立個體,卻是貝克特一生關注的焦點。群之「眾」,多是弄權者牽纏的「審計單位」,妄行「羊群」之道,少理個體之獨立性和之間可能建構的羊左之誼。貝克特深明人底存活之卑微,但沒因此而放棄「失敗」的「小我」,反之從「小」觀「我」,容「我」獨享失敗的權利,哪怕下一回失敗得比前精彩一點點?加起來,看見的竟是另一分一點的不尋常,教人細味無窮!

這個年頭,人越來越無耐性,追追趕趕之間,時間溜走得特別快。愈想控制,愈見失落。儘管如是,但依然要追要趕,可以停嘛?貝克特正看穿你我的無奈,只是他較專注,以「小」觸「大」,細看「大」「小」間拉不斷的纏綿!他的「小」甚於超級顯微鏡下交錯著的、精要的、糾纏的細碎卻又密不透氣的思緒!(不對,他不是因明此理而安放下不少可呼吸的「停頓」嗎?)他的眼界,像審視「貝」殼甲縫上棲宿的蟲卵,具細無遺的聆聽它發出的可能音頻,讓之呼吸!再呼吸!以微小之力,一重又一重的將聲音傳出,就連傳遞過程中所碰觸的一絲一線也不放過!對貝克特來說:它們是一把聲音的必然部份!發出的每一口氣,突變成下一口氣成形的依歸;騰出的音頻,迂迴在不斷反證再反證的追逐之間,看見人厎連綿「口氣」的「浩瀚」!故他的文字、語言填滿與生命最貼近「對話」– 一首像John Cage式吟誦的不尋常詩歌!

貝克特的「名牌」不在其「市場交易」的效應,焦點在他的「底牌」!

看貝克特(1906-1989),甚至你我任我一個人,又豈能孤之而立?理解貝克特,不可不追溯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 1871-1922)和占士‧哉斯(James Joyce:1882-1941)和深切影響著他們的年代。貝克特既是他們背後人類思潮發展的延伸,更是二十世紀人類史巨變中顛覆性的「卑微聲音」。從時間、意識、及至空間在人體裡外相互交媾著的點滴、線索和立面上追蹤,貝克特的靠向既是「個人」的亦是「與集體反覆交錯」的「產品」。「產」,意味著人和天然混成的生命行動,其「財」源於「勘探」、「搜尋」、「挖掘」、「投誠」、「考究」等等重要「基業」;「品」,意味在眾庶人物中,評量萬千種種的輕重、虛實和質素,理解人、物、事間結構成的道理。

今日談「貝克特」,多是「慕虛」的「名牌採購者」,少有認真追溯人物蘊涵的多重性,藉以反照生命於當下。「慕名」的「產品」,多輕浮乏味。又怎會真箇投入一個真實人物的立體本質。就連貝克特也深知二十世紀以「產權化」的「價位」看待「知識」的年代裡,「他」早被「收購」成「某個別知識體系」(或「部門」)爭相「認購」的「資產」,誰真的認真聆聽他發出的聲音?就連「聲音」,也被收編成「專門頻道」下「版權持有者」的「專利」時,「它」又意味著變成一種怎樣的「特效物資」,「按道理說」?

任何一個「人」成「家」之所以,多是他者「認購」而「沽」的名號!對「人」一切行動與萬物交通和傳承的本質,似「以標謬本」,誤世道於「名利採購場」,其「道」難以為繼!

當Winnie叫自己「開始!開始你新的一天!」之後,翻看她的「剩餘物資」,拿出牙刷和一支理應用完了的牙膏,若無其事的開始她每日的週常活動,貝克特沒忘記:Winnie之所以可如常繼續,是因為有一個「我們看不見的Willie」!倘若將Winnie和Willie兩個名字删開,似暴露出兩種存活的重要「求生意識」:求勝(Win)和意志(Will)!緊隨的「尾巴」,著眼點在「小」的意思。人底卑微,其活著的本能意識,就在Winnie完成刷牙後便彎腰看看Willie是否仍「健在」,口邊溜出:「可憐的Willie」! 小小的「求勝」心加上小小的「意志」,拉張著「仍活著」的「勝算」,其「心」真不可「小」!

人,確是「可憐」的!憐,意味著憫恤之心,其愛之切,在惜,在情!貝克特很清楚自己談的確是「不能自己」卻又不可不談的「老套事」:ah well ... (finds cap) ... can't be helped... (screws on cap) ... just one of those old things ...

貝克特,從來沒有離棄人。只是你我多容易未看清楚,便離棄了自己……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6月1日

26.5.08

中產的凝望






按貝克特設計的 Winnie,她的第一個眼神便是「向著天際凝望」。有趣的是:貝克特對佈景有如此要求:「一塊油繪著虛假天空的布」!他用法文 pompier trompe-l'oeil 強調一幅「瞞著眼睛」、「誇張而不真實」的「畫」,內裡意味著一種「十分中產」的「張揚虛飾」。如此「天空」下的一個「人物」,其「凝望」的「內涵」又是一份怎樣的情操?

已故西班牙電影導演布紐爾(Luis Buñuel)於1972年曾以超現實的手法拍成一部嘲諷「中產」的電影:《中產階級的謹慎魅力》(The Discreet Charm of the Bourgeoisie)。在他眼裡,中產意味著一群保守(卻又多不肯承認)、謹慎而自覺特殊的人,擁戴著充滿虛假、可笑、甚至荒謬的道德價值,主導著「行為的方寸」。

Winnie 的「中產」,可亦意味著她本來缺乏內涵而迷惘的情思?她的「凝望」或許畢竟充滿虛空,沒有太多內容。對戲劇家來說,「內容」反過來是由觀眾的「凝望」得以開展……

我經常在工作坊或課堂裡做一個和「凝望」有關的習作。二人一組,相對及膝,不發一言地注視著對方。時間的長度,是習作「內容」的關鍵。「凝望」,突然變成是一件很「真實而具挑戰性」的「功夫」。真的用心去望,畢竟是少數,在充斥著自覺、介懷、批判、取向等等難以放下的「尷尬身段」底下,要跨越重重心障,回到最平常簡靜的存在,呼吸其中美麗,畢竟是一項十分艱深的「差事」!身體總不懂隱瞞,因它連「隱瞞的面相」也暴露出來。心眼的放置,輾轉都浮上軀殼,印貼著連串沒有音頻、卻有無窮「聲象」的音符,譜出一段段迂迴、割裂的掙扎,把「凝望」拉倒!

真實讓身心融進「凝望」的經驗,可以是十分感動的事!我曾目睹過一二美麗的例子,箇中詩意,難以言全。

Winnie「凝望」著的究竟是甚麼?

劇中如此寫著:
WINNIE (gazing at zenith). Another heavenly day.(Pause. Head back level, eyes front, pause. She clasps hands to breast, closes eyes. Lipsmove in inaudible prayer, say ten seconds. Lips still. Hands remain clasped. Low.) For Jesus Christ sake Amen. (Eyes open, handsunclasp, return to mound. Pause. She clasps hands to breast again, closes eyes, lips move again in inaudible addendum, say five seconds.Low.) World without end Amen. (Eyes open, hands unclasp, return to mound. Pause.) Begin, Winnie. (Pause.) Begin your day, Winnie.

她「凝望」了多久,才閉上眼,合起手掌祈禱?她的「禱文」和「凝望」可有甚麼關係?按上篇曾描述她束「金髮」、頸項掛著珍珠鏈,穿的可不是絲綢內衣?五十,但容顏似下了不少「養顏」的功夫,看似已幾近鬆弛下來的肌膚,一切都意味著一種「中產式呻吟」的降臨……

不小心聽起來,難道「中產」是一種「罪」?我想不。它只是意味著一種特殊「生態」,擁持著一系列似尋常卻非比尋常的曖昧情意,其「結」似因它那「似是而非」的「特殊自覺性」而難以開解!

Winnie 的「凝望」,究在甚麼時候早已開始?合什之前?究發生了甚麼?

這星期在香港有關四川地震的「報導」和「行動」,可不是充滿了「中產」的「特殊個性」?我們又如何「想像」在災區裡「等待救援」的「凝望」?與 Winnie 的「凝望」相比,實在不可同日而語……

Winnie 在中斷間機械式「補遺」(addendum)的「禱告」,如閒著的「隨意心事」,又豈是「酷刼」中的思語?貝克特眼下的「酷刼」,絕對是「中產」的「產物」,充滿支吾以對的自我呢喃,唱不出任何一首真可振奮人心的歌。他的「酷刼」,是義無反顧的內挖,反照著個人存活間無底的自白、自責、自凟、自憐、自愛、自大、自卑、自清、自律、自慚、自戀、自負、自娛、自嘲、自戲、自怨、自信、自足、自成一家的、荒謬無倫的「自在」!「自」,畢竟是獨個兒底唯一可直緊纏身、從中參詳卻又難以言明(unnamable)的「存在源頭」!

「凝望」著的,可不是照著自己的一面鏡?

「鏡」裡觀看到的「天空」,以真還假?看官請自決!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5月26日/圖:500

24.5.08

停頓‧鐘響‧沒有行動















Winnie 在《快樂的日子》開口前,遇上貝克特留下的如此「指引」:
Long pause. A bell rings piercingly, say ten seconds, stops. She does not move. Pause. Bell more piercingly, say five seconds. She wakes. Bell stops. She raises her head, gazes front. Long pause. She straightens up, lays her hands flat on ground, throws back her head and gazes at zenith. Long pause.

「人」何以在「亭」中?「頁」(頭)究「屯」積著甚麼?是故「停頓」?

「亭」中之「丁」,可不是孤單隻影,在簡陋之室瞭望,似等候著些甚麼?「頭」,聊是似「豆」之「器」,「淺」而有「蓋」,究「屯聚」著誰家的剩餘物資,妄想藉以開通此間屯塞的思緒,在守候著下一個「停頓」來臨之前,響起警報?「停」和「頓」之間,又理應怎斷?相互碰撞的過程中,引發過多少「沒有行動」的「行動」?

貝克特的戲劇對「停頓」特別執著。它似把人生某種情思或存活狀態,簡約成一個美麗而蒼涼的符號,內裡卻又似堆滿像他的小說人物那種連綿不絕的反覆思緒。亭裡人,心想:真沒法子但也得稍等一回,借一頓時間,緩衝交錯思潮,再打量上路的去向!路,在眾坊間橫七豎八,怎調兩腳步履?難怪他一再將它重複放大到極至,仿似要我們關注這最似微不足道的存活一剎,看清楚其內藏的荒謬!

不知貝克特離去前[i],對呼吸間的「停頓」,有怎樣的聯想?作為億佻細胞活存的身體,其軀殼內所屯合著一生與時間交媾的「副產品」,在彌留一刻,聽到的鐘聲又是怎樣的一回事?《等待果陀》裡Lucky的聲音不知可有再度浮出貝克特的腦海,像自己患上柏金遜病的呢喃聲音,一下子用上停頓前的最後一口氣,沒完沒了的讓意識自由流動,或許,那是人底最卑微和最起碼活現的一次「沒有行動的自由行動」!

為何你對墓碑的顏色有如此指引:「任何顏色,只要都是灰的!」那是你最後的、依然試圖自主的「行動」……

世界從來沒有停頓,那只是人企圖統整存活現象的意識符碼,將雜亂的、煩瑣的、難以自控的屯堆於一剎那,妄想拖緩著腳步,讓眼界聚焦?又或是真箇給自身深呼吸的空間,寄索得點點靜默,淨化忙亂思緒。現實裡,總不能像小說中不斷重複強調(或許也是你我唯一可強調)的「我」!那恐怕是你一生最悉心竭力撞擊的「唯一目標」……

因你早相信:瘋,可能是唯一挽回存在意識的出路!

鐘聲,仍不停響起!原來,一直是這麼近……

貝克特先生,請不要誤會,我從沒迷上你(相信也不是你會關注的事)!更不會為你糾眾結社,那更不是你會相信或關心的事!我迷上的是埋藏在停頓背後的鐘聲,教我無時無刻糾動著意識,安放下一分秒進駐的「將來」……

剛收到朋友留下有關汶川地震的一件記事:

一位小伙子回憶在瓦礫下的景象:聽到同樣被埋在瓦礫下的班主任發出命令:「請你唱我們的班歌......」

小伙子於是拼命的唱起他們的班歌:
「朋友一生一起走
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話
一輩子 一生情 一杯酒
朋友不曾孤單過
一聲朋友你會懂
還有傷 還有痛 還要走 還有我」

於是,瓦礫下的其他(仍有呼吸、仍有力氣的)同學都唱著這首歌,等候著救援或不知甚麼......

「停頓」,於這小伙子和一眾在瓦礫下的朋友,又是甚麼?在如此處境底下,恐怕全然是另一回事:只想看到「光」!對身處漆黑、危在旦夕的年輕生命來說,誰會像貝克特般Philosophizing一番?Winnie 身處「白光」之下,又是另一種怎樣的「異地」?小伙子們應不認識貝克特先生,否則唱不出這歌!不對,Winnie在劇終前,不是也唱起歌嗎?原來,根本不是貝克特獨具慧眼下的蒼生(小伙子早遇上了),只是他義無反顧地如實托出來,大家可沒有膽量正視蒼生無數試圖「建構停頓」、「推想停頓」、「反擊停頓」的過程,從中啟思?(對小伙子們來說:這確是「廢話」!)或許,因知道那根本不是甚麼樣色的行動,遂沒有(不能或甚至不可、不敢)行動……

真箇「沒有行動」?可真「聽不見」小伙子的歌?還是:我們委實都困在「心有不甘」之中,看不清(或不想看清)「如是世界」,好讓給「有所行動」又一次上路的借口?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5月24日 / 圖:500

[i] 據文字記述,貝克特的病,是因肺部功能衰退出現呼吸道阻塞導致嚴重影響呼吸功能。

21.5.08

餘震未了














昔日英國流行樂隊 Bee Gees 於 1967 年灌錄的第一隻黑膠唱片,主打歌的名字叫:New York Mining Disaster 1941。其中歌詞主要部份如是寫:

In the event of something happening to me,
there is something I would like you all to see.
It's just a photograph of someone that I knew.

Have you seen my wife, Mr. Jones?
Do you know what it's like on the outside?
Don't go talking too loud, you'll cause a landslide, Mr. Jones.

I keep straining my ears to hear a sound.
Maybe someone is digging underground,
or have they given up and all gone home to bed,
thinking those who once existed must be dead……


按 Marion Adriaensen 在 History 網站記載[i],歌是 The Gibbs Family 三兄弟坐在樓梯時想起1966年十月在威爾殊的Aberfan礦坑發生的災難(據 Robin Gibbs 所說:在紐約發生的礦難不在1941年而是1939年),想像置身在礦洞內等待救緩的聲音,坑內那無奈、無助和極度敏感的迴音想像,成為了歌曲創作的始源。年輕時,每次聯想這首歌的詞,隨內容處境想像,身體觸覺變得「突然靈敏」。我愛清唱,不用樂器伴奏,只覺實在容納不了任何一絲多餘的雜音,只知豎起耳朶,聆聽「礦坑內」還可微伏著的呼吸……

汶川大地震已起過一整個星期,難得仍有人「奇蹟」獲救,這首歌又重新注入腦海,帶我遊進廢墟中,像一條幾近被遺忘的落難狗,仍依繫本能的觸覺,尋找失落的人類伙伴。對仍被壓在塌陷石屎下緊持著一口氣的人來說,「默哀」的三分鐘也變得漫長,仿似令已沉重的石板泥灰,變得更重……狗,沒有「默哀」!牠只知繼續起動餘下已半塞的嗅神經,感應一絲絲可能存活著生命氣息……

貝克特在 Happy Days 裡的場景如是開始:
Expanse of scorched grass rising centre to low mound. Gentle slopes down to front and either side of stage. Back an abrupter fall to stage level. Maximum of simplicity and symmetry.

Blazing light.

Very pompier trompe-l'oeil hackcloth to represent unbroken plain and sky receding to meet in far distance.

Imbedded up to above her waist in exact centre of mound, WINNIE. About fifty, well preserved, blond for preference, plump, arms and shoulders bare, low bodice, big bosom, pearl necklet. She is discovered sleeping, her arms on the ground before her, her head on her arms. Beside her on ground to her left a capacious black bag, shopping variety, and to her right a collapsible collapsed parasol, beak of handle emerging from sheath.


燒焦了的草坪在「理想化」、「簡約化」的「藝術處方」下,變成怎樣的一片「土地」?光,仿似燃燒著。時間,可真如文學評論家或戲劇家揣測:這應是貝克特想像中核戰之後的「後啟示時代」(post-apocalyptic era)[ii]!貝克特可沒有說過。對被如此一塊土墩緊纏腰間的 Winnie 來說,難道她真是 Mother Earth 的延伸?地震後,土地的想像可會不一樣?究是時間的光,還是永恆無底的白,在嘲諷著僅存著的一把聲音? Winnie 腰下的「感覺」,可有知道遠處可能仍牽著土地存活著的軀體,在黑暗裡呼吸著……

四處散落的「剩餘物件」,在無盡天空下,它們所可能承載的記憶片段,在今日「即買即棄」的消費年代,誰會真箇留神?又聞地震新聞傳來故事:「紙巾成為「最後食糧」,自身的尿變成最終僅存維生的「甘露」!」物之所以和可能「用意」,在如此絕地困境下,又是一種怎樣的「最後顛覆」?

追求極盡「對稱」和「簡約」的審美下,暗處的「突然斜坡」,意味著虛實間永恆的張持,每埋藏著一種等待和希冀。地震後山峽移近,山谷中「斜坡」的定義,也許要重新量估!

從現實被推到如汶川般的極置境況,貝克特的文字好像出現另一度深溝,跌蕩於石隙裂縫間,借微弱的呼吸,輪送至看不見的遠方某處……像歌曲裡聽到的傳音:「我持續伸長雙耳仔細聆聽,可能有人正在挖掘,或是已放棄都回家上床去了?想曾活過的都走了……」

假如人有如蝙蝠般的「迴音定向」術(Echolocation),貝克特借用 Winnie 的聲音,可會是一種暗地裡零星的「迴環呼喚」?我們可有耐性,靜心地去聽?

理大設計系的曾德平日前在facebook[iii]登上一幅特別的「輓文」,以地震新聞作底,上載金剛經中四行字:「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字,白色,給黑底方塊托著。Happy Days 的「快樂」和「日子」,在此間「餘震未了」的日子裡,究應如何想像?「法」、「影」、「露」、「觀」,可真如是?在 Happy Days 的一字一默間,「餘震」的「迴音」,可還是在土墩下滲透出來? Winnie 可會是一個沒有了腿的芭蕾舞者[iv],借土掩蔽悲愴,以雙唇代之跳出「雙人舞」,借棄物翻開思潮,觀餘下自在?

挖開土墩,或許會看見不一樣的貝古特……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5月22日 /圖:500

[i] 資料源自:http://www.brothersgibb.org/history-part-4.html
[ii] 可參看最近英國導演Deborah Warner 的最新製作的Happy Days: http://www.nytimes.com/2008/01/02/theater/02shaw.html
[iii] 資料源自:http://www.facebook.com/photo.php?pid=1289968&id=556766180&ref=mf
[iv] 昨日的報章刋登了一名十一歲跳芭蕾舞的女孩,右腿因被塌下的石屎壓得壞死而被切除,只剩一條左腿。

16.5.08

有為/無為




我常深切的感悟:倘若能給與一個角色如此寬宏的空間,何以在生活上不可以?多少人給「生活」磨得稀爛,唯借戲延情。戲,聊是不可為的心事投寄?循時間碰觸,人、物、事交媾從沒休止,箇中催生出來的意象情理,看見的、聽到的、嗅到的、感受的、理解的,誰都不一樣!

「貝克特」只是生存的一道門,在特定時空交錯下拼湊出的花火。Winnie是那名叫貝克特的他一生無休止自白中的另一把聲音,由都柏林至巴黎再對紐約,目睹兩次世界大戰,細味蒼穹下存在的無奈。文字,只是心事的跳板,在James Joyce的意識流體感染下引動出不一樣的力氣,延伸著那間那刻的頓悟。戲劇特構的時與間,給他一次又一次鎖定荒誕的片層,連番棒打,似要追討一點可接受的理由,唯不計其煩的、徹徹底底的串字尋章…… 感概是他那份義無反顧的徹底執著和無比力度……

誰不知時間是一道不可能突破的牆!在生命深溝裡借有限的接觸體,追溯當下任何可能認真或觸動的意體、物體和理據,以自娛自足自戲自欺自打自刮自言自語自愛自憐自在自知無所為而有為之!

我深切感受那一份無比的痛。痛,也是一種天賦的能耐!它更是感知生命的重要預警設計,豈能掉以輕心或借假想而摒棄其存在?在今日只談快樂不談思潮、只談工作不談原委和生命本質的年代,延續著的獨是資本世界奴性社會的災難,以物導盲,借管理之儀填塞百感通道,真何痛之有?

「管理員」的痛,在他根本管不上而又要按章管理的人生!

戲,既有道亦無道;戲場,是剩餘仍可盼望疏通生命點滴的生活重構空間。面對百家九流,儘管理喻學海泓川,可為與不可為間,其戲何由?

戲,既有為亦無為。倘若「生」,聊是穿越「三重天」地的有限越界;「活」,聊是「舌」頭間噴出「口水」的總和,「生活」,或許是一次又一次眾聲喧鬧的「人間市容」,其戲又豈不從「口」從「舌」從「水」從「天」「地」之間貫串的一條「樑脊」開始和作結(「始」「結」二者聊是人底的有限假想)?「口」若洞,亦似觀天之窗,究看官情慾思理而知其景;「舌」,在大「千」底下,其「口」究撐著兩片怎樣的唇?在「水」中央,動靜源於船掌之勢,觀百流之急疾緩濟。在「天」之下,人頂著兩片的聊是廣告式的「水牌」,作「吹水」之器!其「天」似因先人洞悉芳物的缺憾:總愛「以物貫頂」、「以界度人」,難以真箇弄神於天外,觀之賞之!「地」,本自「土」「也」,何界之有?痛的源頭,或許是在地層上插著的豎標、劃上界限開始(今夕專家林立,其「界」有「別」,其「標」怎容天下不扣下路錢而亂之伐之?)……

本無,乃世事之初。無端事發,豈真無故?無言語之日,也許是無聲無聞之時。生活,從沒因戲而停下來,當中啟迪,相生相息。日前入夜探訪林村友人,其舍近溪田,只聽到牛蛙叫囂之聲蓋天,奇景原來是這麼近!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5月17日 / 圖:500

戲裡戲外

台上與台下兩個不同的人曾經在同一個軀體內幕下了下了台的人在劇院門關上後已經離開了台上的人 戲子無情從一個角色跳去另一個角色在“活現”角色的當下自我認同自我肯定台上的角色在大幕落下後卻被拋棄與台下的'活著'好像再沒有關係劇場內的化學作用好像只在劇場才存在所有意義 - 如果曾經有的話 - 有多少會真的被帶回台下的當下生活?

Happy Days 內有一句台詞 :是生活教曉了我....

台下也有一句說話 : 我正在生活當中....

台上的人沒有離開過等待台下的人再一次聯繫再在同一個軀體內尋覓連結另一重意義

回何應豐 來電 : 可以


惠芳


我還需要些甚麼?




















數月前,惠芳找我談及想再演 Happy days 裡的 Winnie,我一口拒絕了:「經歷過了,真不想再回頭!」

二十多年前的我,不知怎地早給貝克特吸引著。我著陸香港導演的第一個獨立創作,是貝克特一九五七年的《終局》Endgame。那一年,與一群業餘戲劇發燒友排了五個多月,不但對貝克特著了魔似的,對生活和戲劇便是似懂非懂,終日流連於人生的茫然裡外,那是一九八三年的事。四年後,再拈上中英劇團的 Happy Days《快樂‧等待》(張可堅翻譯),「快樂」和「等待」早已知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演 Willie 的盧俊豪還十分年青,而惠芳是高本納(當年中英的藝術總監 Bernard Goss)特別推介演出 Winnie 一角。對高本納來說,《快樂‧等待》是「一石四鳥」(四名年輕戲劇人)的「藝術決定」:以最有限資源,給四名不同背向的戲劇工作者一次較另類的「實驗投產」(因貝克特絕對不是「有市場價值」的貨色)。依然年輕的我們,真箇享受那次難得結緣的機遇。戲,在昔日還未改建的麥哥利小劇場演出,只動用了一千五百元製作費(那年我當上中英的駐團設計,包辦了全劇季六個製作,因應平衡全年有限資源,遂以「翻倉倒篋」的原則將多年累塞的儲備物資再用),卻是我至今一直最喜愛的設計之一。排演在藝術中心頂樓進行,經歷是:難得的享受!仍記得盧俊豪雖只得不多過十句台詞,卻與我和惠芳「由頭踩到尾」,一絲不苟,每日流上的汗水,不比演 Winnie 的少。那年舞台監督是經驗仍淺的張向明,燈光設計是駐藝術中心的 Anthony。人丁雖少,但經歷至今仍十分回味。

回味的是與人一起創作的經歷,但真正焦點卻離不開貝克特世界的「淒美」– 在存在的懸浮間,如何拉著僅餘可能仍看到、感應到的物象符碼,借它的有限跑道,作無限量起飛疾走?妄想覓得一二意思,便死纏不放的向世界呼喚:你們聽得到我依然在說在唱在喧嚷嘛?真累……

哪為甚麼還是要再來一次?難道還不夠?

香港這片只談「自由經濟、不談文化素質」的土地,可真值得「再來一次」?(就最近應香港話劇團出書,邀請給《梨花夢》撰稿,回顧創作經驗為例:我認真地寫了五千多字,最後也逃不過因拒絕修正「編輯團」的「指定刪除部份」而被審批棄稿。如此「文化空間」,何堪足惜?)

近月在家中埋頭反覆思量,又寫上了十數萬字。行文間,貝克特的鬼魂似上了身,在電腦鍵盤上的手指運動,又牽動了連串貝克特小說裡角色冗長自白的想像,眼淚禁不住流了出來:彷彿突然真正明白 Winnie 喋喋不休的原委,其中的「美」,真教我一再動心!

我還需要些甚麼?

我依然眷戀 Winnie 的堅持!我需要那不尋常的「美」!活著,畢竟已是一件不簡單的事,更何況可「再活多一次」!

想到那日再遇的惠芳,已接近邁進 Winnie 的年紀。二十年的生活,怎會白過?都在她臉龐上掛著:無悔!聲音,依然熟悉、親近……但曾走上過的路,又是一番怎樣的經驗?

遂打電話給惠芳:「我改變了主意,可以嘛?」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5月16日 / 圖:500

15.5.08

我講故你在


















《快樂的日子》裡的Winnie,由頭講到尾:陳腔濫調中穿梭又何妨?只要有「你」繼續聽我講……

在笑Winnie或許愚昧之前,她的喋喋不休,或許是你我面對時間底荒謬的「剩餘技倆」:以「言」弄「舌」!只怕一朝舌頭不再捲動,日子怎過?真要多謝這位「長舌婦人」!倘若「言」不「兌」物,物的「生命」又怎理才是?「言」不及「耳」,只管把話藏心底,百物又何以對眼、對胃口?不吐不快,「口」為「土」塞之日,箇中「味」兒真不堪想像……

身體半埋山丘,我呼!我喝!我叫!我嚷!竟可如斯般又美麗又悲涼!

你為何不應不表?難道不便?或是因不美而不聽?

身處不毛之地,瘴疫荒涼,終夕不寐又何妨!只要有人仍聽我講,那怕亂語胡言!古月之道,奇景依然!只要我仍可漫衍方物為戲,以傘為戈,以鈴聲作曲,以你作長相廝守的觀眾,還有甚麼不可演活的?

誰拿著擴音筒高叫?真的在叫我嘛?我在這裡。我依然在這裡……

我講,卻真不知你在不在!在?可否給一點回應?不在?是你還是我,失去了剩餘的信念?螞蟻兵團又在我眼前示威了……你……你們……可仍在……

請不要低估我這口氣!只要你(們)沒放棄了我……

後語:倘若你不愛「說」,請不要因此而看不起我! 說實話,你心裡糾纏著的不比我少,只是人各有別,那可能是你「說」的方法不一樣罷……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5月15日 / 圖:瘋子

13.5.08

"This will have been a happy day!"

“這將會是、可能是、應該曾經是一個快樂的日子!"

對緬甸風暴及四川地震後等待救援的人來說,這是怎樣的一句話?朋友電郵,談及面對噩耗的無奈和憂傷,我也不知如何對應……引用貝克特一九六一年作品《快樂的日子》(Happy Days)裡的這句話,未免太不合時宜。時間,對受害者和等待救援的人來說,豈是一句哲學話語可以言喻?「曾經」、「應該」、「可能」、「將會」當中,其複雜心境又豈是文學家、戲劇家或哲學家可以真箇「解困當下」?文字,漠然不應,寂靜無聲。時間,在生命如此緊迫於死難邊緣的人來說,分秒遲緩也難容,又豈有空閒弄清日子於驀然?

「過去」:彷彿在旋風吹襲或地震的「頃刻」間,一邊無限拉張,另一邊卻又將一生的日子壓縮至片刻的荒謬。「過去」和「將來」輾轉千百回在腦海中翻江起浪,「災難」和「快樂」彷彿從未如此親近……

「可能」:在未來數秒、數日、數月或以至數年的光景中,變成行動的主動脈,在有限和無限之間推磨下一圈人事的運轉,理不及快樂誰可再,日子突然漫長得可以……

「應該」:當半身已被埋藏於瓦礫,對在漆黑中等待救援的汶川縣坊眾來說,究是模糊不清的意識!危在旦夕的身體,豈有「應該」之理?貝克特安排其角色Winnie半藏於乾旱的沙丘中,其意象可變得突然不一樣,或許連說一句話的衝動也沒有……「應該」的言語或「快樂」的想像,在如此「處境」和「情景」下,其話可怎說?其像何堪入目?

戲劇的語境總是美麗的。生活的語境卻多難以完全。對照之下,只反映出雙方的空洞。剩下的一切,只是另一次拉扯生命的儀式,以有限語氣,動無限之門,其力徘徊於今古與未來的時間長廊,片刻蕩然無存。記憶,早是磚瓦苦纏半身之前的光景,還未完整,腦袋已千瘡百孔,可承載的聊是沙之器,才發現世界原來這樣:有著它自然在變的規律,豈容你我妄想?

存在,與不存在,本來不是一個問題!那只是人思想的能量體,隨世界動蕩不安,藉言語意象寄生,頃自浮游而已。快樂日子,或許也是頃刻念動的人間意識體,在旋風或地震的邊際,其差異又豈真如想像?荒誕,向來如是!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5月14日

11.5.08

FRAGMENTS

BECKETT/1961/SCHNEIDER/WIFE/CUSACK/AFTER KRAPP/A WOMAN/EARTH/SINGING/UMBRELLA/ANTS/LIFE/TALKING ALL THE TIME/SILENCE/ANYBODY/COULD BE YOU AND ME/FORNICATION/DANTE/HELL/THE WORLD STOPS AT THE WAIST/OR NECK DOWN/SEASIDE/POSTCARD/LAUGHABLE/BACKCLOTH/WALL/RECEDING SKY/BAG/AFFECTION/TOOTHBRUSH/LIPSTICK/NAIL FILE/REVOLVER/TOOTHPASTE/BELL/PRAYER/DAILY ROUTINE/COMB/KISS/MUSIC BOX/HUSBAND/CAVE/ALL SHE HAS IS A BAG/GET OUT/PEER/BOTTLE/EXPRESSION/MOVING LIPS/MOVING CHEEKS/DAYLIGHT/OPTIMIST/ETERNAL/LAWS OF PHYSICS/THIS WILL HAVE BEEN ANOTHER HAPPY DAYS/WHO SAID SO/BECKETT/TREASURES/EXISTENTIAL/WILLIE/TEARS NO MORE/WINNIE/GUN/ACT I/SETTING/NO LONGER IMAGINE/NO LONGER/MEMORIES/ACT II/SPECIFIC/DAYS/IMPORTANT/INCIDENTS/DETAIL/CONTEXT/ON THE PUNT/SLOW SANDS OF TIME/DISAPPOINTMENT/ENGULFED/MOUND/HEAD/BODY INVISIBLE/CANNOT MOVE/BEING IN PAIN/JUST ANOTHER HAPPY DAYS/BAG/NO MORE/TURN AROUND/MORE EFFORT/CONCERN/MOTIVE/AMBIGUITY/TEST/DOUBT/BITTER/UNPLEASANT/HOLDING BACK/AFTER ALL/THIS IS A HAPPY HAPPY HAPPY DAY…
http://en.wikipedia.org/wiki/Happy_Days_%28play%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