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2.08

進(不)了場又......

在《尋找貝克特快樂的日子》的演出前,觀眾未入,演員早已「進場」靜候……

觀眾「進場」那刻,演員看似背著「世界」,「面向」著一幅油印上焦土大地的布幕。「進了場」的都坐下,驟似「別無選擇」,方向都被「安排」朝著近似同一方位,那刻,可有誰想過:她(演員)究竟在想著/看見甚麼?

藝術的假設,本來弔詭而荒誕,或許都是一廂情願的架勢,試圖將觀者引進「故事/行動」的「場景」。然而,進了場的(包括表演者和觀眾),又有誰可真箇認定其身心均「進入狀態」,那或多只是另一種毫不真實地假設著的現象,內置著誰也弄不清的思緒,各自斷斷續續的構建著遊離的生活聯想,其片層像無時無刻凌亂地混雜在腦袋裡,「似有章還無章」的「閃念」,按「進場前/後」(或過程中)的心理及生理狀態,承托著自身的特殊經歷和價值取向,暗地裡早拼湊出不一的邏輯圖騰……

「進了場」的,其攝探景觀的方位也必然有著參差的視界。其中,恐怕少不了尋求「認同」或追逐「慣性視野」(包括「戲劇專家」)的「眾觀脈搏」。或許身在觀眾席,也有不少從來「進不了場」的靈軀,因早種的「主觀期望」或「良好意願」,頓變成觀戲的「心障」,實難「進入」眼前「似慣/非慣」的情境:前者是對劇場構建風景的「慣常假設」,後者是懷疑「戲是否已開始了」?

表演者的「主觀期望」或「良好意願」亦復如是!

腦袋,本身已是一個常存的「場景」,不停穿梭著大大小小、似整還亂的起伏思潮;它也是一部即時的剪接機,像戲裡 Winnie 般不停地、無休止地跳接於記憶、思想與行動之間。眼前景物所引發的當下反應或聯想,每起動著、剪接著當下表述/品評/概念生命的片段……

演員,似早「進了場」,但也有心境遲遲「進不了場」的時刻。身體從不說謊,更不能倚仗「表」「演」的慣性,妄想隱藏虛空於「沒內容的語話」裡。貝克特的文字,最容易展露演員的「弱點」,赤裸地把一切可能「身心缺席」的「表演行動」,坦露於「空白存活」的荒誕中,教人沒處逃走!(試問半身已活埋,又可走到哪裡?)

進入貝克特《快樂的日子》,必須讓身心享受「當下行文」的樂趣,隨自身經歷和當下碰觸的景物,發現一切可能歷久常新的生活觸覺,進出於心、物、理、智的交錯場景之間,咀嚼日子磨擦出的種種滋味……

總難操控觀眾「進場」(入戲)的應有方位!戲劇只是一種手段,借從中架設的藝術橋渡,引發人家「搭/上橋觀景」的欲望。但「上橋」的輕重步伐和意願,是個別觀眾本有的「自抉搭橋行動」,「觀劇」的進程是考量進出或跨越「橋渡」方寸的「創意行動」,也是「表演/藝術行動」深具挑戰的課題。但與此同時,「如是行動」也是最容易教人焦距失陷的黑洞,在過份鎖定於「表演技巧」或「效果(不)好看」的情結下,「為何要說/聽故事」的原委便隨之而失重!

當觀劇或演劇淪為一種按「慣性消費行為」孕育的「意識滑潤劑」,進入劇場聊是每星期/月/年的「例行娛樂事務」(或「社交活動」),豈不是旨在填塞每日任何可能忍受不了的空洞?進場前,誰真會如此理性地先弄清楚自身的「生活習性」和「行動意願」?或許,實情是各按心宜道理,各取所需而「有所行動」罷。對(搞)表演者亦然,「進」「場」之「間」,其「磁力」的拉張,每早決定了心脈的挪移;「進」「出」之「門」,其「開」「關」定斷於那時那間身心鎖定/遊移的方位,剪貼著腦袋「反應/組織層」的物理動靜,接疊出細碎而若即若離的生命場景。

七場演出,「觀」「演」雙方,各印證出不一樣的「進場」力度。「進不了場」的境況,或許是二者生命中各自面向著深值重新反思的「念障」,阻擋著「進場」的「通道」。「進」而不「入/通」者亦理應不少,其「門」每糾纏於「心」「理」之間,自我修行於執意/迷思的籠牢中,一下子似寸步難移,就連眼睛眨動的意識,頓變成從未有過的「真實干擾」,阻塞著「快樂泉水」的流向……

這一切,似乎都逃不出貝克特估量「你眼望我眼」間「觀」「演」的拉扯罷!

戲劇從來不是提供「出路」的「好東西」!它只是迂迴在求尋和運轉之間,試圖疏理尋常以外觀照生命的「其他可能」。如是者,它從來理應不是容易相與的「好東西」!

一行五人的創作路,亦因各自人生的階段,修行著不一樣的路。在感懷和疏理貝克特文字脈動的過程中,曾各自引申出生命版圖的浮光片羽,早起動了一定的暗湧思潮,大小各異,隨遇而安。對觀戲的人來說,在似「被動」而又確實「主動」地自抉詮釋/延展的「再創作」旅途上,他們都只能倚仗著自處置身立命的「階段」,反照著難以言全的「觀賞/思考實況」,各按自建的象碼,進出Winnie言述/身陷的「又一日場景」當中。疏理觀賞經驗和建構思考邏輯,又豈是「三言兩語」可頓時歸納的「生活符碼」?又豈容輕易「三爬兩步」間肯定/否定參觀/演的體驗?套貝克特所言:在「瞓覺鐘響起之前」,豈容生命又白過上另一天?

進,是一種行動;行而不進者,閉也!入,是一種心神的狀態;湧而不及交/流者,迷也!進了場與否,全賴「觀」「演」二者表裡間對照的質素,從中各自修行,借眼前特設場景,自悟生命於其中!善哉!善哉!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12月30日

26.12.08

如是又一天……

戲,完了。如是,又過了一天。快樂,難得若即若離,半吊著生活的滋味……

聖誕前夕,給家人造了一幅舊相拼圖,旁邊譜上一首詩:

何時何地何事何休,難得又過一日;
家渡家門家離家合,都是萬千因緣。
東來西往百載雲遊,過眼又是一天;
生春妙韻向來由心,獨愛閒來空白。

心事,當投寄在一份簡單的誠心接觸和分享,畢竟可滲出淡淡快樂的美意!

平安夜,總少不了不平安事。月來,有遠朋歸天,有新生進場;有離異思遷,有結盟結社。如是穿梭,各在某時某刻,又動上肝火,理說著追尋平安日子的數據。弔詭的是:我們當中,竟仍相信戰爭是換取和平的必然過程!人間百事,其行動確多是一種詛咒!我想,貝克特都看過了罷!快樂的日子,似不外是百家各自爭鳴或心裡結算著的噪音,鮮有空白的自在。人,物也。其自然本性,似早種於無明,待碰觸而起動;其意,可外可內,任憑打卦!

戲道,從來赤裸!戲脈,驟似隨「局限」而安放「無限心欲」,好看與否,還待心事何寄!要文、景、物、意、念、動相通,是無止境的修練功課。戲裡戲外,如是般「你眼望我眼」,各自修行著心裡沉積,冀疏通一二,才享受到剎那空明!

生命,又豈能苛求眼、耳、心、鼻、口感之導向?當「靈魂從未張開眼睛」,其觀賞行動或許只局限於公眾頻道的慣性交接,難觸及自主、自性、自悟、自成的結緣能力。當貝克特的「故事」更靠近每人每日內動著的「尋常脈胳」,每天人脈的經緯線,一下子竟可挑出如此無奈的混沌!在心眼兒未點亮底下,每日從張開眼及至閉上眼之間,生活的維度,究是如絲輾轉含混,真箇不知從何說起!

怎地這麼容易又教人不明不白!

這二十多個年頭,錯誤的矛每指向「從中作梗」的「作俑人」,在未及「慣性收視」的「大眾標準」下,又一次淪陷在反智的浪潮,成為像明報石琪筆下一再常見的「悶藝」!文化,亦在如此筆尖下繼續「難產」!

悶,因「心」閉於「門」而眼界不擅修行;藝,奈何也被挾持於狹窄的幅度,難展其「可觀之貌」!當「說故事」只停留在電視劇集的敘事音頻底下,思想又一再給人家收編入「暢銷產品行列」,方便「無限複製」!如是般,又是怎樣的悶上一生一世……

一天,豈可「如是這般」?「如是」頓成為「罪魁禍首」,被打壓掩藏,以「特產」廣而蓋之!如是每日加上「特效藥」,生活的觸覺,早看不上「如是又一天」!生活,在「納悶」和「藝窮」的圍攻下,或許成就了近年自殺率一再飊升的重要原因……

何時?何地?何事?何休?如是難得!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12月26日

23.12.08











Christmas Greetings from Theatre Fanatico
May you all enjoy your flying dreams through another happy days...

14.12.08

在尋找貝克特快樂的日子旅途上

2007年十一月,孫惠芳找我,說想再演Happy Days,我拒絕了她的……2008年六月,我找孫惠芳,問她我可否改變主意……

我初次「拒絕」,是真的不想再搞貝克特;我改變主意是對隔別了二十載的朋友孫惠芳產生好奇,突然像感召般提起電話……Happy Days似乎是與 “Winnie”再次結緣的理想橋渡。再者,在新近完成一篇有關創作和教育的論文中,又一次走上「貝克特的軌道」,然而關注的早不是「貝克特的戲劇」,而是深究承托他創背後無比堅執、想像和力氣,從中思考人自我重構的源頭。

自決定「再搞」Happy Days開始,連串與之相關的行動變成近半年來緊貼生活的部份,在部落格書寫過的即興文字,成為我這段「快樂日子」的必然片段,當中穿梭過的大小事和起伏思潮,都斷續地規劃在這三十篇文字印記內。沿部落記事的標題回訪過去半年走上的旅途,我似看見另一幅「貝克特拼圖」:

「和」你?迂迴在「一個不快樂城市的不快樂願景」中,想像著「一個晚上」,既似未「了(未)了」,彷彿在「也談鳥巢」間,強記「大師不大」的原委。是誰又牽掛著「不快‧不樂」的老調,拉著人家追問:「今天可不可以不談貝克特?」終日在懷疑「天賦/感恩」間糾纏著的虛無,或屢借「弔詭的認同」,粉飾或扭捏著「有為/無為」的無端無故。「我講故你在」,當真如此?「我還需要些甚麼?」在「貝殼‧克力架‧特飲」的三色情結下,讓「呼吸‧創‧本意」震盪慾望的迷思,奈何千夫眼下,人間貪婪,委像永恆地上演著:「餘震未了」!真箇「為何還要貝克特?」難道,沒聽到「耶利內克的聲音」,找上「哪一個字/應怎樣說?」「恐獨」之心,驟似「迷月/鏡花」裡,屢次遇上「停頓‧鐘響‧沒有行動」!在「奧巴馬‧烈日當空」的時節,「渴求死亡的少女」似乎是另一次「感恩‧死亡‧冷感」間的掙扎,借「舞台(不)規律」,究問:「樂‧不快又如何?」「誰又神化了貝克特?」那聊是「中產的凝望」,其見多「獨而不立」!鳴呼,路仍是走著,繼續尋找貝克特快樂的日子……

日子,看似已步入尋找的尾聲,卻再管不上找不找到貝克特,只知孫惠芳走上的路不用貝克特來管,她似在說:「算吧!現在應怎樣?可以怎樣?」

我們似離「快樂日子」不遠……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12月14日

1.12.08

天賦/感恩

談「天」,聊只是「人」頭頂上「兩片有限的眼界」?

天賦,乃自然之稟,其中「機謀遇構」,既是秉承先天,亦是後天賴以進修之「材」。微妙的是一切「稟賦」皆有其大小先後交錯成行之道,箇中可「盤算」的資質,其複雜性又豈只是思想家、科學家、教育家及社會學家面對的「根本物理結構」問題?真理天道,豈能理所當然的按個別「給與」、「授與」或「施與」的條件相應運算?有教無類,其言怎說?

「演藝界」愛論「天才」,卻多把「表演慾」誤作「天資」者眾!人說「天資難求」,乃多假設著或理想化「表現能力」的「應有條件」。微觀人體內每一個細胞的新陳代謝過程,它的「變數」,豈能獨靠「天資」?遊碰上的千千萬萬,幾許教人反覆思量箇中可能質變。能細緻閱讀其中種種,已是一生的趣味功課……

講求「天份」的「藝術」,多弔詭地按「特殊需要」把人「打壓」成「可造之材」!按「道」理「說」的過程中,卻將其吹噓的「人文精神」,很容易扭捏成「不明所以」的「不文明假想」!

人之「賦」,其「天」還看其行動的出處!

假如戲劇是談「天份」的藝術,它很容易會淪為另一種「馬戲班表演」,賣弄「奇技」或「異品」的「變態開心樂園」!或許,皆因舞台上的「現」「實」,總愛弔詭,令人覺得不自在。它更像一具超級顯微鏡,這邊廂一絲一線的滲透著的人生百味,那邊廂卻也把人放大得有點過份,甚至給虛榮心一次又一次展示其無底的貪婪,將藝術意圖推埋一角,少理箇中細密情由……

戲劇似一群「表演者」自蠶在循環自建的「戲劇策動」中,藉假想的「表演天份」,試圖啟動「築建世界」的「意志」,卻看不見深入的文化探問!人的「天份」,似在自建的「樓城」和有限的軌跡下,選擇性再行規劃已有知識版圖,獨缺鑽入或分析人物背後的特殊個性。「樓」象,變成浮面的「行動概念」;「城」規,變成瑣碎不全的「行動綱領」。在「表演」的前設底下,「故事演繹」和「現況引錄」似相互爭戰,演員和被引錄的人物,似相互在缺乏深化的「文本轉移」中,各自抵消,不但失卻了藝術的穿透力,更容易不斷反覆錯置了文化轉向間細密而複雜的內涵。

貝克特的文字,不斷提醒我們:人底「築建意志」,背後無限的交錯和煩雜的思緒,彷彿像在身體裡微觀其內置「精神樓城」,其組合、拆建、重構等等充斥著矛盾和撞擊的形成幻體,輾轉間在迂迴曲折的管道上患得患失,似有還無的不停地重複、接疊、假借任何可能機遇,構造旅程上穿插生命此起彼落的「建築幻影」。生活的樓城,亦同時交替著難以「實質規劃」的內外變數,循文化心脈的轉移,城市深似某特定人間的活動版圖,對照著每天每日相互築建著的幻象,借物理構疊、碰觸而衍生出不同的意態。

香港的文化樓城,又豈獨是人家昔日殖民時期授與的產物?文化,心承,其「意」卻多在行動者骨頭裡的現實,隨時空轉換著意識發作的方位!

人,奈「天份」何如,總得學上「承先啟後」的法門,孕育下一回「天賦」的「意外」,假想著「可能的美麗光景」!

站在香港樓城間向上望的「兩片天」,其「空間」確是「後天禮成」的「傑作」!「感恩」,又理應從何說起?

日前在一個新移民婦女工作坊,目睹一對母子「相看」的尋常事件:母親不斷怪責年僅兩歲半的兒子怕醜,自愧他仍不會說話;兒子似接受了「語言規劃」,不發一句聲。細看小孩眼睛靈巧,心思本實不少。唯獨在母親因自身「有限條件」及假設社會賦予的「有限資源」,在過份自覺及嚴重缺乏自信的推磨下,遂不其然以兒子為「擋箭牌」,以「抵禦」可能「外侮」的眼光。兒子的「天份」,一再被母親的「夢魘」而無時無刻面對著語話的「嚴峻挑戰」!二者的無奈,相互頓似沉溺在眼下「先天詛咒」的狙擊中,深恐找不著可暫緩下墮的浮萍。我拿出紙筆,試圖與小孩「畫公仔」溝通,母親急忙伸出「援手」,緊執兒子持筆的右手,教他「正確控筆」寫上「一」字,好讓人家欣賞兒子「知書識禮」的「本事」。我說:「先放手。讓他自己學習捉控筆桿的樂趣。」母親支吾幾回,擔心兒子「出醜」,多次忍不住伸手支援。我重複向母親解釋讓他摸索自學的重要,最後她終於忍手,目睹兩歲多的手開始享受「動筆」的滋味。我畫上幾條線,他已跟上;再繞上一個圈,他笑出響亮的「第一聲」;輾轉幾回,循著眼前視象逐一轉化的「新發現」,他開始斷斷續續的講話,弄得旁邊眾媽媽替他高興。離開前,這位母親依舊抱怨,言下之意離不開:「怕醜冇用」……

這位媽媽曾如是重複地說:她年幼時,母親也是如此「照顧自己」的! 在農村社會長大的她,竭力地迎合城市人的訴求,兒子遂變成「實習跳板」,冀換得一份卑微的尊重!

感恩,委實是一件不知從何理解的事,很容易變成「風涼話」!

每人的「天賦」和「條件」不一,在複雜的社會建構下,「細胞」的「資質」循萬千配套的氛圍下,悟出的不同「智慧」,其「根源」理應何究?細胞間在生命管道上構建的「樓城」,其「相貌」又可怎思量?最後,又一再墮入「道德巢卵」的支配,難免又一再自慚形穢!

近日與孫惠芳綵排貝克特《快樂的日子》,回看二十年間光景,在她臉上流露出給經驗打造過的人生面相,畢竟早超越「天賦」的「疑惑」。循她生命裡的特殊軌跡,貝克特的文字已增添上多層與自身生活割不開的關係,能重新認知其中細碎,實是一次難得的「福氣」。「感恩」者,是驗證生命中微妙的細密轉化,勾劃著一頁又一頁的生活版圖;情感與思想,遊刃其中,拼湊出片片深刻而仍隱約不停動蕩著的浮雕,在腦蓋骨內繼續「敲鑼打鼓」,假想著一朝因死亡終結而可能休止的一刻!在此之前,承天賦之運,感嘆生命之無常……

真的感謝孫惠芳的心誠分享,給我再進一步認識這位多年不見的朋友。目睹女兒初次自行踏步走路那刻,她如是感想:「她,不是我的。她,是一個獨立自主的人。」 接受人的獨立性,是學習欣賞特殊天賦的重要起點!

天賦,無常。感恩,無常間的有常感嘆,其物頗值堪輿!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12月1日

25.11.08

奧巴馬‧烈日當空

把當選下一任美國總統的奧巴馬(Barack Obama)和本土青年電影導演麥曦茵創作的《烈日當空》拉在一起實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前者所涵蓋的「超級」領域與後者的「邊青」故事,驟眼是沒法相比的「文化素材」。但從奧巴馬的特殊成長背景,追尋他如何由「邊沿」邁進此間成為候任總統的過程,除卻他早建自主自制的獨特個性以外,究是怎樣的文化土壤,孕育了奧巴馬自嘲一生作為「混種」(mud)的精彩生命變奏?反觀一代又一代探討「問題青少年」的「港產片」,其中人物又如何被困在相近自蠶的意識形態下,究是創作人自我規範的「市場視界」,或是本土特有的「殖民後群症」,令不少青年人看不見甚麼遠景?難得麥曦茵是探討箇中問題最年輕的導演,她的《烈日當空》吐露著一點點不尋常的觸覺,對一群青少年如何在一個「不快樂城市」長大的經驗,藉不同角色人物背景,頗仔細的對應出成長中重重矛盾,批判著城市本質上不利成長的教育環境,既迂腐亦荒誕,嚴重打壓生命中應有的想像和創意。麥曦茵的心誠,教她比前人更接近青少年的心性,其銳利和坦言的脈搏,給這個城市種下久違了的希望……

荒謬的是:日前香港城市大學迅速在報章刋登全版廣告,借《烈日當空》宣傳創意媒體學系的「驕人成就」!哀哉,弄權者似沒細看電影內容,粗暴地將人家誠意變成自身「產品」,肆無忌憚的自我推銷,其中的功利主義,不是麥曦茵在電影中暗嘲著令青少年透不過氣的「香港價值」嗎?

在今日媒體率先帶頭跟紅頂白的年代,不難想像奧巴馬頓成「政壇神話」中「風雲人物」:奧巴馬的靈軀,恐怕輾轉給拉至萬縷千絲,各方急望佔上一個「論述的盤口」,每每將人的真實,變成言過其實的謊話,內置的細碎或連鎖過程,打爛得血肉模糊。弔詭的是奧巴馬深懂引用媒體,以它的渲染和滲透力,既巧妙、亦有組織地承勢建構自己的「現實」。或許,只有奧巴馬最能說自己的故事!只恐怕連這一點,也可變成教人懷疑的事: 他的「回憶錄」《我父親的夢想》(Dreams from my Father)被政敵看成為給自己政治發展鋪張的前奏; 他的第一本書Audacity of Hope(《前驅的希望》/台版譯:《奧巴馬勇往直前》),更被視為他的「政見深射器」,隱藏著日後政策取向的音頻。我無意再複述早填滿媒體有關奧巴馬的文字,我只想從另一角,借以下連串的「奧巴馬問題」,透過其複雜的成長路,反思《烈日當空》裡探究的本港青少年一直未盡解放的「文化鬱結」:

¨ 假如奧巴馬是在香港出生的一個「黑人」,自小由「菲傭」照顧,他的「出頭日」會否不一樣?
¨ 假如奧巴馬的父親是一個香港人,母親再嫁的是一個美藉華人,他的骨頭可會受儒家思想影響而難以建樹獨立的自性?
¨ 假如奧巴馬的父親沒離開,而母親改嫁「白人」,他的「成長價值」又會是怎麼一回事?
¨ 假如奧巴馬成長裡沒有穿梭不同地方文化,他的「世界觀」會否像《烈日當空》裡「被困」的一群成年人和青少年,綑綁在自身身份的迷思中?
¨ 假如奧巴馬承襲的是「香港視野」,他可會走上今日這一大步?(請不要立刻拉出李嘉誠與之相提並論)。
¨ 假如奧巴馬是《烈日當空》裡那群青少年人的「導師」或「家長」,他會說些甚麼?
¨ 假如我們將黑人在美國駐足的歷史,思考「殖民主義」的遺禍,可會給香港得出一個建構「奧巴馬現象」的「文化方案」或「民主出路」?
¨ 假如我們有勇氣不將奧巴馬看成「超級英雄」,專注在他實踐人生上的每一步,我們看見的「當空烈日」,可會有著不一樣的詮釋?
¨ 香港九七回歸曾有過的「感觸」,與美國黑人目睹奧巴馬當選總統的「激情」,究竟箇中可有值得對照和思考人民的不同個性,引申出培育「人文素質」的艱鉅旅程?
¨ 倘若當日唸中學時期的奧巴馬,也曾「吃大麻、吸海洛英、燒煙和飲酒」,那段被視為「道德敗壞」的日子,畢竟是他成長裡尋找「我是誰」的「關鍵時刻」,我們可會像麥曦茵般,以細密文化心眼,關注《烈日當空》中的「青少年事件」?
¨ 假如奧巴馬走入香港的民主黨,與一眾成員看《烈日當空》,他會對「青年政治」和「教育及文化會務」有怎樣的想法?
¨ 假如奧巴馬訪問石崗的南亞裔青少年,他會如何面對他們的「特殊處境」?
¨ 當眾生投影在奧巴馬身上的情思,填滿著許許多多超越想像或無限放大的假設,其中可能埋伏著的「不知名暗湧」,可會是《烈日當空》裡未能言盡、卻意味深長著的「社會因素」,既可能「殺機四伏」,亦可以像「浮光掠影」般一切變得空蕩蕩一片?
¨ 假如深信:堅持著奧巴馬的成長步伐,可啟悟如何超越「次殖民」的「心絞痛」,香港的「政客」、教育界和家長們,應否是時候丟掉糾纏不清的自卑和自大,認真檢拾麥曦茵在《烈日當空》中關注青少年的心脈,重構自身社會的文化遠景?

快樂,由表及裡!《烈日當空》裡的不快樂,其源何究?奧巴馬的「成就」確豈獨一人,但深信其獨立自主自律的心脈,是跨過重重障礙的重要鎖匙。

誠然,《烈日當空》未算是完整成熟的作品(攝影是最弱的一環),但箇中展現不尋常的「青年創作」,深值此間重申文化建構及思考的重要「內涵」。

快樂的日子,可及,亦不一定遙遠!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11月26日

13.11.08

Renature!

英國編舞家韋恩‧麥葛萊格(Wayne McGregor)替荷蘭舞蹈劇場I創作的Renature(港譯:《原》),似詩人艾略特(T.S.Eliot)作品《荒原》(Wasteland)的「後後現代舞蹈版」。人,在完全人工化植入的「電幻場」裡,究可如何參照身體,重新閱讀自然為何物?人慨然只是眾生一員,其「眼界」怎按其肢離破碎的、自建的「說話」,重構自身早已扭捏得模糊不清的本原?當「發展」被看成「創奇」的偉大功業,大自然的舞步,早給強行「類化」,按不同「型號」及投射的「盈利率」被分拆出售!人,在自構的環境中,又可怎樣審視肢解後的靈軀?步伐,似殘缺不全,連身邊碰觸到的肢體,驟似毫不關己的「身外物」,疏離得難以教人用心。暴力,遂變成試圖重構自然的借口,以揭開「原罪本色」?

麥葛萊格以「renature」的心試圖「重構自然」,一再在難以辨認的行動底蘊,搬弄遊走過身旁的「是非」,冀冷眼鑑別身體在人工光源下暴露出的反應,卻發現徒勞無功,只剩下破碎不全的身體片段,在爭戰中釋放抑制著的暴戾。當活著,竟可是一種破壞,當死亡,竟是毀滅的測溫器,「重構自然」的「天問」,或許聊是一種戚然的自嘲,除給「繼續搏鬥」另一條「合理出路」,卻走不出貝克特早揭示的「自然宿命」。光,其中心在哪兒?當滿以為太陽經年釋放出的光子(photon),其能量和數值是人底短暫生命間無法可以聯想的「謎」,「自然」的概念遂變得無底,像長期陷入失重的狀態,唯借肉眼可看見的法度,借「自然之說」引申任何可能跨越「自在」的「美麗判斷」。行動的步履,在「可思可想」的「實證」下,啟動「貪婪的機制」,「感召」可(有限)思量的「上蒼之光」!卻忘了一片萬籟寂靜中,「貪婪」聊是「大自然」的「小貨色」,在「大整合」的自然旅程中,只屬人間遐想,難逃被自在的「本能」自然「吞併」!

重構自然!應是人底妄自尊大的空洞口號,假設自身可「脫離」或「支配」自然的能力,忘卻這一切,都是無限推磨「自然」的必然「部份現象」……

人底物理量度,究可怎樣融合大道之思?這是藝術創作其中重要的探問……

難怪貝克特在《快樂的日子》裡要將Winnie的下半身埋在大地之中。她只能藉自建的卑微話語,企圖「重構自然」(又或只是重構「有限自主」的可能罷了)!

生命,填滿一場又一場「驚夢」,多教人苦陷於「太認真」的「荒謬」裡,不能自拔!也許,我們多獨缺劉索拉《驚夢》[i] 般心性,以自由精神,化「悲劇」於「遊藝」,置「瘋語」於樂章之中(弔詭的是:那恐怕都是「事後的觀照」!)。遊唱之間,最少也讓我自由憩睡,自出自入於人家「自在」的「狂想」,儘管那間生命「不太完整」又何妨!「活於當下」之說,對多少人來看,也許是一份「奢侈而無非之想」,純粹把「行動概念」假設於「一般性活著」的籠統,難免又陷入於「知識族群」自覺理所當然的哲理,把現實複雜環扣著的無奈和瑣碎事端,簡約成不容易一下子可全然理喻的「不一般意識形態」。

一切行動,慨然都源於最自然不過的「連鎖反應」,展現著「自然部份」的「階段性顯像」。Renature之說,聊是政治家或野心家的夢幻。就連「奧巴馬」(Barrack Obama)也絕對不是「美國第一位黑人總統」那麼簡單,投寄在「如此特殊身體」背後,早有整貫多元系列的思想符碼和文化爭戰,推動著、磨合著「現象」成形的機遇,一概同謀(或反證、或疏離)的眾多人物,難免各自抓緊renature的根脈,改寫著歷史的步履。各人、事、物、理在行動中的本原和變數,其情理深值你我重新仔細鑑察,切忌失重於盲從和虛凝之中……

當前美國國家財儲局局長格林思潘(Alan Greenspan)向公眾承認過去四十年走上過的經濟路,方向含有一定的錯誤,其中試圖“renature” 的自由經濟及資本論,難免成為追悼今日「精神荒原」的「軌跡藍圖」!香港的「治港精英」,你們又怎樣在嚴重缺乏自省的前提下,選擇性按「權力指引」,以人家「自由經濟」的口徑,給這片土地進行「renature」的「擴建/拆卸工程」,吸納/吹捧環境的剩餘物資,丟掉了以人為本的教育工程?

Renature,既是可乘之機,亦是可惡之道!

Nature,萬有而無名! 如老子言:可道,非常道!


[i]劉索拉及德國現代室內樂團(Germany’s Ensemble Modern)的《驚夢》(Fantasy of the Red Queen)是2008年新視野藝術節節目之一。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11月13日

31.10.08

迷月/鏡花

劇場,蘊藏著一種與出/入相關的藝術:門裡門外,相生相剋,角色究帶著甚麼來,又帶著甚麼走?來自何方?可走到哪裡?人的處境,輾轉迴轉在裡外之間,構建著種種求尋面相。除此之外,可還有甚麼?

保羅賴福特(Paul Lightfoot)和蘇爾利昂(Sol Leon)編舞二人組替荷蘭舞蹈劇場於2006年結構的作品Shoot the Moon(港譯:迷月[i] 是一次深入探究人底裡外的精神世界,借肉身描繪連環重構著的迷思運動。科研般的眼界,仔細入微的觀照追逐著的心事;借多重空間及切入角度,穿梭慾望「裡」「外」如夢似幻般的「迷相」。就連心房裡跌盪著、浮沉著的瑣細慾念,也逃不過額頭上暗地裡安放的「法眼」,迴環審視遊過的思想痕跡。

作品英文原名直譯是「射月」,意味著一種深具野心卻難以成真的行動。月,在文學上多用以象徵遙遠而虛幻的假想;「射月」之迷,在窮追那許許多多「沒可能」的過程中,才發現錯失背後種種誤差或錯對的原由。空置的房間,似不停自轉,牽引著追南逐北的靈軀。連串追思,把四季也弄得模糊,餘下只是牆上重複交配著的圖案,映照著人間版圖上蠕動著的荒誕,到處隱約填塞著偷窺的意執和愚昧。唯獨借身體的氣味,繪描曾幾觸及過的一二冒昧凡思,借追逐的自虐,釋放鎖不住的愁思和怨懟。

門,似實還虛。外邊的事,總有要闖進的時份;裡面心事,究可封閉到甚麼日子?頃刻間的步履闌珊,迂迴著似水般流年光影。窗,只能望月、盼月、賞月,卻永遠找不著月上足印。唯借上鄰家攝錄機,將心思放大,好捕捉霎眼而過的可能美景……

時。間。又聯手打磨慾望的面相,教人來不及唏噓!

儘管賴福特‧利昂(Lightfoot Leon)如何精密量度奇異的感情,舞者的身體仍是主宰著內容呈現的核心:循呼、吸、脈動,把軀殼電源自由奔放的隨情隨意地飄移,雕塑著難以言喻完全的心理幻變,影響著身體裡如水般可潑可塑可點可滴的感情運動,赤裸得非一般話語可言喻。

身體裡外,本與萬物相通相扣,循陰陽氣數,似水雲漫蕩於悠悠。奈何迷牆上門窗似虛還實,隔阻不了失控的煩惱牽籐,掩遮著光明的出路……

步履,如鏡花,映照著牆上圖案給鎖住的情慾。呼吸,隨心眼早穿牆破壁,借一轉或二轉時辰,企圖重構山水林木於氣息之間。惜去去來來幾百回,又給人情阻擋著幻想的出路。何方眼睛,窺心如鏡,暴露出那頃刻心肌的紋理,似亂橋錯置,魂路意難行?

一伙人,台上台下,難得凝聚著不尋常氣力,隨旋轉斗室,勾劃出望梅般美景。身體,和周邊物理擦出「共濟」的韻律,教人神往、傾心。這是香港這片土地難以孕育的純粹和簡靜。我們的月光,總缺乏攝人的磁力,難怪連「射月」的好勝也沾不上,獨一再讓阿Q專美,借人家圖畫說三道四。月,還未高掛,屢摸黑「射空」於旋風裡外,假想著他朝可快樂的日子……

香港的迷月,究難如訴!

迷,因霧蔽月;鏡前,花多眼亂,怎清明?

[i]新視野藝術節開幕節目,荷蘭舞蹈劇場I(Nederlands Dans Theater I)。二零零八年十月二十三日晚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10月31日

29.10.08

哪一個字/應怎樣說?

貝克特臨終前的最後一篇詩What is the Word?似乎是他一生追尋文字旅程的「迷底」-把文字再刪得肢離破碎,畢竟才更接近愚蠢的真諦!荷蘭舞蹈劇場(Nederlands Dan Theater)編舞家依利基利安(Jirí Kylián)試圖在《虛凝之間》[i](Tar and Feathers)借貝克特的「終極詩作」解剖追尋純美的荒誕,當後現代走近其盡頭,又或是另一個世代隨即破卵之前,人的動靜,在傳承和當下發現的張持間,更顯得文字的虛空……

字,寫上了,又或掛上了口邊;說過了,哪可不只是虛凝影子的化身,輾轉借一重新掛上的紗帳作變奏,編製另一度「已過時的閱讀」?字/語的領域,每奈何在點線間勾劃著縱橫交錯景觀的過程中,卻多似真還假的不足描繪當下的純粹;字/語的形軌,似不斷追悼著過渡時空,彷彷彿彿的凝聚著虛惘的幻影,試圖以符碼的棚架,落實所曾看見的過去。就像基利安下設的「黑白道」,人在不停穿梭兩極–缺光或純光帶–意識之間,尋找一個可能真箇辨析當下世界的尺度:哪一個字/應怎樣說?

畢竟,不停的、無休止的穿梭,才是唯一真實可見的「道」!

字,委實涵蓄著許多「超文本」(hypertext)的暗碼,蘊藏著難以言全的面相。對一生主力借文字探究虛空/真實的貝克特而言,臨終前要說的竟是一句反問語:究竟是哪一個字/應怎樣說?(這是我不能言全而又試圖涵蓋它底內在的「緩衝譯文」,因它的法文本是Comment dire? [How to say?]。)貝克特的文學特徵,填滿一排排可重構或可供多元參考的註腳,當我們嘗試尋根究底,梳理清楚其中一二,或許已廢掉了自身求尋裡重要的內在獨白(inner-monologue),輾轉失陷在狩獵過去的思緒,忘卻了與時和間運行長廊中相互對照的「即興」行動。

基利安的作品,似舞非舞,似劇非劇,似曲非曲,一切就回歸至非是是非的摸索狀態,像貝克特最後還是懷疑自身幾曾與文字發生過的愛情,虛無得難以教人再可冀盼任何終極的醒悟。一切,獨留在自身當下觸碰到的「可能」和「意外」,與之應對,構建不可能言全的對話。字,管在哪兒?話,盡在感觸的此間!

字,對貝克特在某方面似是哲學上一種「道」(logos)的追尋:來自具深厚宗教色彩的愛爾蘭,他對一切所曾說過的話,一邊追源溯始,一邊卻重複審視以至叩問它底早充滿宗教玄思的內在意識;在另一方面,亦是傳承著他年輕時深愛劇場所引申著話語的音樂性、遊戲性和幽默性。結果,在他筆下,文字從來不是停留在紙張上欠缺呼吸脈搏的符碼;它是一種牽引著當下交感神經走路的「舞體」,進駐前人未敢觸及的「內藏地帶」,借想像的翅膀,飛翔於文字/話語的甲縫,藉創意抵消生命中難耐的等待(死亡)。字/語的形意,遂在凝固之前,飛騰於再造的叩問、論證、考驗、顛覆、唱作和連串可搭建在傳承與虛構間的網絡。諷刺的是:貝克特的短劇比長篇劇及小說中的文字更具雕塑力,前者的簡約與後者刻意的冗長,湊出一幅很怪異的拼圖–人生既可如此輕亦可如此笨重(cumbersome)!驟耳彷彿傳來《等待果陀》(Waiting for Godot)裡的Didi埋怨:笨重的腳,拖累著靴子的前進……

人生,很可能只是一幅填滿愚蠢(folly)的拼圖,難找上一個更恰當的字,或理應如何說的話,了當臨終前目睹的一生旅途剪影–都是完成不了的句子!都是在這些和那些之間試圖檢拾一二意思的虛幻體!

意思,隨處可見!這裡,那裡,都是片片走過的足跡……

Winnie,可不是又一個快樂的一天?快樂(Happy)這兩/一個字,應怎樣說?


[i]新視野藝術節開幕節目,荷蘭舞蹈劇場I(Nederlands Dans Theater I)。二零零八年十月二十三日晚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10月30日

22.10.08

一個晚上

十九號。星期日晚。因看亞洲民眾戲劇節協會的《女演》,第一次進入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

緣起:朋友在facebook寄來有關演出,誠邀觀演。地點如是寫:JCCAC。我向來討厭商標式的「縮寫」,每似一個被驅走了魂魄的虛殼,還可有其他意義?( AIG 的「經驗」和最近毒奶事件究似連結出串串等同 f.e.a.r. 或 g.r.e.e.d.的抄寫……)打開郵件,看見五個既沒意思、亦不知所云的英文字母,遂對這「陌生的名牌」有「排斥反應」。看起來最弔詭的是:人企圖簡化一切,以為可「方便」溝通,藉簡約的符碼「處理」及「類型化」大大小小的行動,結果人愈來愈少耐性去尋找、觀摩或聆聽生活的內容。聯想到貝克特的文字,對比現今如此文化,它實在提供了一條反向大道,從來不備「方便」之門,但又以「隨心發現」為創作的本源,藉生活裡可觀的、豐富的內涵,考驗你我可有認真細味生命中遊碰上的細碎?

連結著近日假想的「貝克特創作心境」,走入 「JCCAC」 這個「怪地方」,途經一個建築地盤,走到白田街入口,第一眼看見的是:一個保安崗位,當中呆坐著一名穿白恤製服的女保安員。心如常一沉,因早已染上「保安心理後群症」:一方面既同情「小小保安員」不外是「為兩餐」,好不甘願的在「電眼監視」下,置身「前線」,執行「重大的責任」;另一方面,保安員的身體又瞬間變成一頭巨型怪獸的「爪牙」,無處不在的監察及記錄穿梭「劃定物業」裡蠕動的大小眼色和飄移物體。頓時,像走錯了地方,開始懷疑這是否一個「創意藝術中心」……

利用昔日的石硤尾工廠大廈改建成藝術中心,本是十分有意義的事,怎會沒有期望!但我對任何與「發展」相關的「項目」,均抱著頗有保留的想法:「發展」的「懸念」總耐人尋味!其起始的精神多變成及後一切可能行動的「百勝盾牌」,在「和應潮流」的「商管大文化」下,「美化工程」頓多變成一種「共用設施」的「管治手段」,結果中心似如常「樣樣皆備」,只須按劃定區域指引,在「方便營運」的大前提下,回應「有待相宜」的「種種」訴求。藝術創作的精神生活,在「特殊意義」下,早被人家「有效安放」和「恰當處理」,昔日的「光輝歷史」,在一條「全新定位」的「生產線」上,投身「創作」!

中心裡的「生活面貌」,與旁邊街坊映照著的脈動,成一強烈的對比,各相驟似批判著對方的「不雅」……

在三樓走廊觀看二樓平台演出的過程中,保安員穿梭的場景早變成「演出的必然部份」……

《女演》中的「動藝」,似乎恰巧與「創意中心」的「管理氛圍」毫不協調!泰國印度裔的Varsha Nair,以膠紙「規劃」及至「拆卸」步行的足跡,由「個人空間」以至「公共空間」從來都是交接著、對衡著的當下,教人深思今日「發展」行動背後每一步的可能內涵。可惜的是:「行為」,在歸類入「藝術範疇」的過程中,早被「安全規劃」,其中深值考證和探問的心事,又一次失陷在「符碼化」的「行為詮釋」中,隨汗及鼻尖、心力交瘁的「當事人」外,究有多少「知音者」,借藝研修每日內燃的生活?來自新加坡的法國表演者Andree Weschlet,似以身體內拉扯出沒完沒了的「線」,作為延展反思的另一面鏡。今日身體,在「保安」為上的脈搏下,其中「線索」,又應怎樣理解其存在的長短?願自己劏開肚皮學習的人,絕對不是大多數!最少那是當權者拒絕致力培育的心性,唯恐一朝覺醒,集眾「倒戈相向」怎辦?大智,聊是「美化工程」的「亮麗口號」!生命的線縱,多橫七豎八而多結!

中心內,務求「線索」清楚,鐵鏈、圍欄、標記等必備!那晚吳穎欣將人家繪畫在自己臉上的「彩畫」,變成「蝴蝶」,貼在牆上,似乎是考驗著中心今後管理政策的「重大一小步」!

日本的清水惠美似用上另一角度,重複著Varsha和Andree的探問。她運用一塊大白布為行動的唯一中心點,但在覆、合、捲、接、疊、亂、反、扣、拉、扯、分、轉、拼、湊、量、度等等細味生命面相的過程中,她的「出」和「入」又似太理所當然,一切似「入」還「出」或似「出」還「入」之間,箇中細碎,又一再容易被「行為符碼」綑綁著,儘難深入「他方」,以反照「己方」處境離合間的複雜思緒。最後,當她將一切如「和服」般都束在腰間靜靜離去,布已不白,隨沾上的塵垢,再覓其中拖拉著的沉厚;身體,卻似未釋物象,身、心、時、空距合一仍遠……

連串「二樓表演」間,地下「商場式舞台」正穿插著為慶祝中心開幕部份的「單位排練」:有「省略聲音」、「齋接口型」、「熟習台位」的「社區話劇」,亦有街坊阿叔的小組中樂演練。之間,「演方」和「署方」管理層周旋於參與者、過客、駐場藝術工作著和保安員等,場面似迎合著一種「活化社區」的「管理運動」,比起「理所當然」的「淨化演出」似拉上一種頗荒謬的關係,嘆為觀止!

如此環境,嚴穎嘉裝置在五樓欄架和二樓平台的「傳聲筒」實驗,驟覺「虛有其表」,箇中浮面的溝通,似和應著眼前迂迴中心各層的社群面相,在安排的假想下,各自表述:既似反諷著商管化「社團活動」的音頻;溝通的質素,亦多在各自「一廂情願」、「如常運作」的心態下,難以進一步深化。

相比之下,莫穎詩的《女道》突似將整晚的「女演」以血肉模糊的祭儀作結,其難得內蘊與地下阿叔自娛的廣東音樂,不但相映成趣,更意外地融入演出,提供了非預設的閱讀構層。我想,表演者的能量,最教人著迷的,莫過如它可如一塊通透的聚焦鏡片,淨化身心裡外感官。「女」,向來不是純陰;其「道」每因陰寒而走上追思剛陽體驗及反差探問的足跡,冷見身體的拼圖,竟可如此教人窒息。只是,難得深情,似被棄置在急欲收復理解的無情和冰冷中,又借另一次清洗過程,奢望可淨心,淨土…… 唯誰家已將「嘔吐物」錄取為「按例送檢」的「呈堂證物」,企劃下一次可能的「失控場面」?

事後,中心另一邊的賽馬會投注站處,一位剛從歐洲回港的朋友興致勃勃,頃自以現身說法,空手即興地「量度」眼前荒謬來給是夜《女演》作「最後甜品」。藝術和投注,雙方也似理所當然,暗地裡,早洽商各自表述的可接受程序,按疆動土。

這一夜,貝克特沒有出現。彷彿他的鬼魂也決定另覓他方 – 假想一個沒有張貼 logo 的平台,延續尋芳路!現今時勢,八方江湖,均迷信品牌 (branding)的日子裡,道問尋芳,委實是一項深具挑戰的行動。

回到家,在《快樂的日子》裡,重新思考「女演」在 JCCAC 的身影下怎樣說話的國度……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10月23日

16.10.08

了(未)了

可記得小學中文老師如何教你用「了」字?對我來說已印象模糊,只記得自己只是重複模倣「例句」,將它放在「每一句的尾端」,便似拿定了它的「用途」。結果「文章」(大概不多於十行字)幾乎每一句都以「了」作結,老師被氣壞了。年幼的我對文字悟性不高,在一種似是而非的學習行為下,幻想著模倣等同「明白了」!

今日卻覺得「了」這字很美!音,似有詩的感覺。了了,二者放在一起,卻出現了一種「突變」 - 一個「結語字」連上一個「形影相依」的「動詞」,誰敢否認這不是「了」不起?了的「異數」何其多,看之可能連上的種種可能關係,拼出不同的詩意,卻又總似拖著一條蠻有態度的尾巴,或是行持著一種煞有意思的立場,教人有「了當不得」,難以承受之感!

但這字分明又「短不了」!它看似心裡蠕動著的一條蟲,勾著三倆獨愛歎息的神經,將一概難以啟齒的感覺,一「了」了之!誰難得住「了」的「支吾德行」,將之捏上一把汗,其心卻是否「了然」,頗令人擔憂!

英文中沒有「了」這樣的字。要將它按「情」「理」「境」「式」各方條件翻譯,「了」的蹤影恐怕免不了消失得難再辨析。但以中文來看,「一目了然」或是「一了百了」之間,總充滿著許許多多似了卻又未了的心事。中國人,怎拿住他心底百「了」未「了」的文化心脈?

貝克特在《快樂的日子》中的Winnie,其言語間似填滿著「了」的形軌,似是而非之間,出入於「了不得」和「不得了」間的眼神和思緒,借舌頭上的「了鳥」,似搭鉤般成為築建生活的屏障,一生不知如何了卻!

一下子,突似是一種犬儒的憂鬱,一邊插科打諢,那邊嬉笑怒罵,在懷疑和譏諷自身存在間,尋找跨越某條看不見卻又沒完沒了的生命界線,在壓抑著任何可能狂亂或憤恨的過程中,唯倚傍所餘的小聰明,為自己曾幾的懶惰找上一二藉口,像「有了無」般的心理狀態,行動早停止於聽風了雨,其「熱」「情」盡局限齒唇之間,了無生機!

似了,卻未了!說了,卻又過折了!追上了,卻又愛回頭把上了!堵住了,只落得臉色白了了!了,究從未真的不了了之;多是不了解而墮入不了之局!像一生倘若沒了主意,只浸滲在教人煩亂的「了」語下,一切似無休止的道不了……

在語體上而言,仍可無限「了」之,但在廣東話上,又發覺言語間填塞著的總不是了處。便了,罷了,算了,都放棄了?真不好了! 一下子,怎說清這一切?

生命,可真在了了之間,總漏了眼,攤上了斷不了的事事物物。生死,懸念在了(未)了的結上,假想著兩者 – 出生和死亡 – 的虛幻,難怪Winnie的自白,一點也不了亮,但字裡行間,又以未了的了語,尋覓著片點可能「有了」而未知只可能是自己醉了的感恩!

但,美歸美,了歸了,這條蛀在心裡的蟲真快受不了……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10月17日

13.10.08

舞台(不)規律

一連數天,夢裡都是與舞台相關的影像,委實似是一種潛意識的自嘲……

今早甦醒前發了如此的一個噩夢:舞台正展開一個嶄新的演出,一塊又一塊黑帳垂下,構成一個莊嚴的「治喪祭壇」,演員還未出現,觀眾似被眼前景物冒犯了,相繼離場。一張張似曾熟悉的「文化臉孔」,頓變瘋狂,拉開繃緊皮肉,咒罵著:這是一個不道德的舞台!

朋友質疑我既似對舞台失望,何以仍投身舞台創作?失望的委實是當下的「舞台專業」氛圍,深切影響著舞台創作,更因多本末倒置,以商營手段取代研藝談生的趣味,傷害著構建文化對話的舞台本體(最少那是我多年仍「食古不化」的信念)。或許,當舞台進入「行業化」的過程中,默默失落了藝術探究的元本,一切行為在「業界慣性」下墮入理所當然的「運行規律」,連《文化現場》般的評論文字也難免一概沾染滿「文化行當」的色素,一灘悶局!此時此間,對昔日彼德布祿克(Peter Brook)的舞台論述,也深覺難逃「行當」的綑綁,局限著洞悉文化和與之交配的探射光源,鮮能重投生活的簡樸莊通。或許最後,只有回歸到文學及生活本體的自在……

既是如此,創作何以為繼?也許是仍亮點在心裡的一把火罷!今日「舞台」對我而言,仍只是一個探究生命的實驗場,讓我能聚焦一二,從中悟知三倆可淨化自身愚昧的好地方。但矛盾永遠存在:「舞台」的建構不獨一人,箇中滋味多來自不同參與者的集思和互動。堅持「探知的旅程」或許成為我冒犯人家的「獨裁信念」,自蠶於不外是「另一道德框架」的困局內,似等待一朝自行將它燒焦才放手!

對「舞台形軌」的意執,既是我「瘋子發作」的引力,也是提供我創作心脈的基礎。認清框架(那怕是「模糊」的「框」、幾近「鬆脫」的「架」),反覺自由和純淨。縱使容身框裡框外之間,難免雜念處處,那是重要的考證過程罷;縱使深知追求「純淨」很容易變成執著的「禍根」。每日框架,順時勢調節著張持之道:架之「木」,按物理伸縮長短闊窄,其「力」氣因「口」徑的擴張大小而成形或變奏;其「匡」正謬,按是日力氣扶之、濟之、改之、輔之。故「框」「架」之「木」,循觀「木」的「自在」而「想」之,從來不只是一種固定不變的「永恆在變」,它理應是一種恆常萬化的規律,讓你我合復衡濟於其中。奈何在「鍾情管理」的今日大氣波段,「恆常」盡成一籃子的「規章」、「統計」和「比劃」,不但鎖定了想像的方寸,生活成為被慢性蠶食的反智行動。「框架」,聊被看成一個有限閱讀世界的「規範」,非透視世界的起點。於我,執,在放手;意,在起動的興奮。任何框架的形軌,究難粗略匡算其精神支架規矩之準繩;循邊框的伸張縮壓,以及跨越或重構著「其他框框」,箇中層次,深像網絡版塊,是一生活動的圖譜!

數學中引用的框架符碼,從來多重多變,按裡外程式而通達不同領域。如此說,我的「獨裁」早種在大自然的規格中,其「謬」何疑之有?獨木其架,才知其力不僅孤行一意,各方相關的口徑,每同時穿梭其中,借力拉力,以平衡「框」的正形;裁出於用心,卓而不奪,仲而不損,何患之有?文字,多經裁處而忘卻上文下理的指意,又怎能斷其色澤方寸,道盡辨裁的幅員?

快樂的舞台,多獨出心裁,不按流俗。拔俗而厚之,卻不忘俗源底蘊,是(不)規劃舞台行動、邁進文化構建的睿哲管道。

日前在日本仙台一家酒店,問服務員借一把生果刀切蘋果,她慣常禮貌地笑答:「刀太危險,抱歉不能借你!」誠然她提出「代切」服務,只惜「如此服務」實似「不僧不俗」,在「反恐亂世」的汎濫思潮下,早超出了我尋常的想像!人間舞台,其(不)規劃性每出人意表,其理每風移俗變,苦笑之餘,唯歎敦世厲俗之氣,實非當今經濟亂俗年頭可教人深思的事。誠然,吃蘋果怎須用刀?奈何自小得外婆感染,要切蘋果才覺好吃!骨頭裡所執著的「風物人情」,恐怕難以學懂「通俗論衡」之道!在處處是保安員站崗的世代,(不)規劃的舞台或許是重新審思(不)快樂源頭的(不)道德場所……

一個「治喪祭壇」的夢魘,或許是快樂的唯一出路,其「舞台」怎「無(不)規律」?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10月13日

12.9.08

渴求死亡的少女

創作理應是快樂的事,但並非必然。觀眾也是創作人,獨非同謀,其樂亦隨眼前人物的脈動導尋著不一樣的「怡情景色」……

假若我依然以四個女人上一回作品《渴求》為探討這一回《死亡與少女》的起點,驟眼一定看似是另一次「欠公允」的評論切入。但假如我以「作者論」去延伸對她們再度一起創作的思考,這次一連串似相關卻又未盡開朗的「舞台現象」,隱喻著創作經歷和方法上可能出現過相互抵消力氣的落差。

《渴求》表演結構的簡約,容許四位演員回到文本內藏的基本,因應架設的規範和有限空間(整個演出四人一直只是糾纏在自己的椅子上),令四人更純粹地接觸作者的聲音,借各自身體和人生經驗的特殊性,精誠地作出「動人的聆聽」,投入箇中思想和情感點滴,再以自身當下感悟而誘發出有質素的「現場對話」:我不但感受到四人分享的當下體驗,更關注到作者滲透出的特殊生命國度,藉演出引發絲絲無名的關愛和啟發。相反,在眾多劇場物理把玩下,這份簡約的純粹在《死亡與少女》中消失了,一切變成是「解釋文本」而非借耶利內克(Elfreide Jelinek)文本進駐自身個人體驗文化的特殊思考。結果,四個演員只是失陷在「忙碌的綑綁」,而文字在眾多符碼的爭戰下,抵消了可能承載的內涵。戲,只是另一次劇場分工的展演,各部門都很勤力,但全失卻根本的聚焦,反思演出起點的原委:為何此時此間要說這故事?

我欣賞《渴求》是因為能同時感受四個女人和莎拉肯恩(Sarah Kane)的世界;在《死亡與少女》中,作者和演員全掩蔽在裝飾的物件上,既未觸及耶利內克的內蘊,亦再看不到四個獨立女性與作者的深層接觸。我並不是說要以前者處理後者為必然的出路,但緊隨四人相繼以近代女作家的劇本為基,再度走在一起,動念創作,這是一個本地劇場難得的現象:以自性開拓特殊文本,藉此間交通著的四副身軀,進入「語言解構」和「行動辯證」背後,省思自身文化底精、神、氣、意的需要和缺失。在反智文化汎濫的年代,四個女人的聚合別具意義。奈何當人自蠶於似真還假的「劇場文化」,既嚴重丟掉了主體結構的反思,在「專業運作」和「分工投產」的主流生態下,一再令不少創作頓時失明,難以虛懷若谷,融貫萬象於簡約和人文關懷。當「劇場手段」變成不知明的「主體」,創作盡歸創作,其行動的本源頓消聲匿跡。

《死亡與少女》的舞台,呈現著的是劇場的死亡!眼前事,多是「說談後」引證「效果」的物理拼貼,獨缺演員行動中發現的感悟;演員的身體,似一邊爭持於有限的內燃,另一邊卻自身枷鎖在劇場的「物理反應堆」裡,可聆聽的、可衝擊的精神和行動,似找不著觸發點,文本,在剩餘無幾的空間下,失去了可引發的內在化學作用。多年來,當劇場的「發展」只維繫/虛酷在一種「專業職級」及「明確分工」的「功能組別思維」下,它底存在的本質,早本末倒置。龐大的「前後台製作隊伍」,在「互相尊重其專業個性」的前提下,四個女人和耶利內克的聲音已不再重要!難道劇場,只淪為一次又一次安然「備受保護」的「寵物」,繼續以美麗的名字(加專家論述)營運(混)下去?如此「專業化的劇場」,恐怕變成另一種「公仔箱文化」的延伸,獨遺忘了「劇場空間」的可能個性 – 一個可讓人和文化即時交媾、碰撞和相互投誠解構的實驗場。

我們的文化「講」和「做」多不一致!假如排練盡在眾聲討論中開始,究竟難逃一次又一次墮入「尋找呈現故事方案」的「指標」,丟掉了從「行動中發現可能」的重要經驗和樂趣。今日劇場,思考和行動似早分家,在市場及職務習性的沾染下,排練盡變成理所當然的「管理規劃」,嚴重缺乏冒險嘗試的精神。一切「現場演出」早剝去重要的「現場觸覺」,一行人按部就班的「有效執行」所屬職責,繼續尋求故事的心脈卻早削弱至幾近虛無……

誠然,每一次演出也只能選擇一個特殊框架,如何理解框架的特殊性是思考如何引伸故事及人物出路的其一重要點子。耶利內克的文本只是創作的起點,軸心在四個女人如何以耶利內克文本透視自身此間對「公主王子迷思」的當代文化思辨、反證和審視。文本已寫了,不用引證,行動焦點是在於從中可引伸的對話。文字起點確也是一種符碼,但它倚賴的卻是生活萬象交媾的刺激,引伸其構建的內容、風格和方向,但因應其表製的純粹,淨化不少多餘物質,讓人可從中自由搭建想像的跑道。物件,卻有其多元虛實的動向,除本體的物性外,在物與物交媾的過程,卻又引發出複雜的物象,加上人底行動干預下,它的「個性」在「自性」和「他性」的撞擊下,啟動出深值細味的「特殊品質」,其相互引導出的「化學元素」,連鎖著特殊的閱讀尺度。如何理解物之所以,是用物、格物、釋物、賞物、鑑物、溶物、易物、恩物、固物等重要過程。故人、物、字在「事件」建構的旅程中,又牽起不尋常的「集交」(雜交),觸及重重複、合、聚、散、點、綴、誘、動、迷、思等可反覆思量的元素。四個女人似乎在有限的條件和空間下,一下子失卻了「物器」和「戲物」間仍未梳理的「物語」和「戲軌」,在「字」、「物」(包括光、影、聲)同樣「密集」的處境下,結果相互抵消自身本體「存有」的「氣象」,人亦因此迷失在「各自證身」的交戰中,難以修復創作本源的應有魅力。

或許以上也是筆者「自蠶之見」,深切影響自身的視界。奈何「不愛劇場」之說亦復是自性中對「劇場」作為表述或溝通空間的情執,又弄來「不必要的疲累」!或許從來愛的不是「劇場」,而是穿梭其中的人、物、象間可生生不息的重構生命,以之借鑑人底荒誕之種種。

少女,總會長大。渴求死亡的少女,是尋覓「新生」或「少女以外」女性經驗的必然「長大過程」。耶利內克書寫這文本的時候早離開少女年華多時,但箇中曾幾經驗,又成為書寫當下整體的必然部份。四個女人的少女心或許仍未遠,故行動依稀在似遠還近的心脈下,難以過早歸化純淨的思緒。這一切,理應是她們借劇場經驗再走上多個圓圈的權利,在有限時空下,所呈現的又看似熟悉的必經之路。假如《渴求》是始於一次旅行的觀演經驗,或許那一次「特殊經驗」並未真正植入心脈,打開自身尋覓的步伐方寸。或許,這叫長大的旅程……

不知為何,香港似是一塊讓人遲緩長大的地方!更缺乏享受成長的想像和樂趣……

依然期待四個女人又一個「兩年後的創作」。只想看到她們,而不再是莎拉肯恩或耶利內克!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9月12日

9.9.08

感恩‧死亡‧冷感

納悶的一日。翻開羅拔布列遜(Robert Bresson)1977年作品“The Devil, Probably”(法文原名La Diable Probablement),冷靜的鏡頭,似默默解剖著「假如一日美麗告終」的惘然。我,喝著一杯紅酒,發呆的看著被全然淡化一切表演痕跡的人物,心裡只浮出純粹簡靜的聲影,那份幾近冷酷的疏離,竟教我牽起多年沒有了的感動。

前日,走進牛棚劇場,看馮程程、鄭煥美、潘詩韻和梁曉端四個女人搞的《死亡與少女》,觀戲的心境卻是另一番難以言全的滋味:我真的不再愛劇場!

或許,我只愛借劇場起跑,翻越仍想認知的世界!

但那晚填滿身體的是一份疲累:燈暗,滿以為戲要開始,傳出的是前進進的十週年宣傳錄像,突然感覺置身另一個逐步邁向建制化的牛棚劇場,在理所當然的劇場營運操作下,舞台上將出現的似乎難免只是恆常劇季展銷的「另一台戲」。剎那間,甚麼「文本大師」或「耶利內克」(Elfriede Jelinek)頓變成美麗的裝飾,在「劇場專業論述」的掩護下,一切聲音和影像,突覺虛無得可以……

或許,這一切是四個女人沒有預知的「觀演障礙」!

還記得兩年前走進同一個地方欣賞《渴求》,劇場仍保存著的簡約和純粹,讓我靜靜的進入莎拉肯恩(Sarah Kane)的世界。真沒想像這個城市的「發展瘋」這樣不留情,將原有的簡單變成另一團廣告般的「浮游生物」,進駐了這個劇場的暗角,「耶利內克」頓變成「精選貨色」,她的文字,在「劇場化」下失掉了本有的「反劇場」性向,急速在我腦海裡爬出爬入,像翻起今日「學術界」和「文化界」流行以「論述充飢」的市場定向策略,作者的情思驟變成瞬間閃過的符碼,等待分類配搭,放入早已編訂的「抽屜式異境」……

這一切,畢竟在不知不覺間拉雜成「真相」的「必然部份」!

難怪布烈遜在上述電影的開場是一篇「死亡的新聞告示」。當世界大小事物均被收編入「專門論述」的情景下,故事早已死亡,餘下「存有」的只是死亡前的例行嗟嘆,藉翻新的臉皮,或流行電腦軟件的虛擬搞作,按藝術市值分拆出場罷了。

如是說,似無情糟蹋了四個女人的一番心事。我想:她們獨自擁有的經歷永遠屬於她們自己的!舞台上的展演,只是創作的階段面相,根本不用多餘推敲或揣測內裡的「真相」。觀眾,在特定空間下從來是自主的,管他是否老在「集中」、「雜交」、「靜思」、「投誠」、「幻想」、「推崇」或真正獨立延展著創作,都是一廂情願的事,理不應有所強求。

我只是不想一再墮入劇場的「專業玩意」,企圖從演員的身體尋找絲絲可寄居想像的脈搏。當顛覆變成手段,舞台上一切掛單的物光聲影都變得煞有介事,將文字的內燃氣壓盡消解於符碼的空虛中,教我抓不住「狂言」的脈動。

為甚麼要在此時那間說這個關於解咒的故事?當解咒變成一系列列表式的清單行動,「咒在何方」遂因此成為作品的唯一方向?人,去了哪兒?作者的書寫行動與戲劇行動似乎各反著方向走得老遠,教我漠不關心靈魂的去處。腦海浮現的只是近日一女性朋友因發現丈夫「婚外多情」而求救的訊號!更荒謬的是她找上了我 - 一個完全不能符合「電視劇式好男人」標準的「問題男人」- 聆聽她的故事!

一下子,劇場上一籃子的「文化詛咒」,因此變得更難耐和空洞……

像我一個曾穿越經年男女荒誕的人,試圖學習浮游在女性主義興起的年代,藉女男男女兩性間的迷離異域,尋找母體的始源,是註定腳步失陷的。唯借劇場外仍依稀可呼吸、可親近的片點人脈,在死亡前放棄論述的虛無,學習「感恩的功課」……

「耶利內克」畢竟變成空白的一團,在雜成的物象中滑過……

四個女人的「渴求」彷彿也物化成不知所終的虛殼,難道早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懷孕的美麗,讓新生一代自行再規劃「公主王子」的去向?

記得上星期孫惠芳在談《快樂的日子》時分享的一段往事,憶述目睹女兒第一次自行踏上數步的無名喜悅,在凝神觀望女兒那刻盪步背影,油然對自己說:「離開了母體的她,今日是一個真實而獨立的孩子。」只見她說話時臉上有光,很美。在她,確是一份因目睹另一條生命成長間難以言喻的感恩情懷,想再重新經歷、或分享一次「快樂的日子」!

我沒有任何搬演《快樂的日子》的觸動。有的是:在死亡前一嚐「觀望感恩」的可能美景罷了!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9月9日

25.8.08

弔詭的認同

追求認同,或許是很多人不快樂的根源!政客、商人及不少弄權者深明「製造認同的假想」是最有效的政治及商業宣傳手段。你可有聽過政客叫人構建獨立思考?對他們來說,那是「極危險」的意識!你可有看見商家叫人買「他人」貨物,那是不可思議的事。

我真懷疑世界可真有「認同」這東西。對貝克特來說:我們間唯一共同的是等待死亡(連出生在本質上也是不一樣的經驗),而死亡恐怕是最後唯一可達至的「共同性」。在此之前,每個人均經歷著絕然不同的人生運程和體驗。追求認同,只是怕孤獨,難以承受一朝變成「被排除」的「異己」,遂不究其因,便失陷於如此空想當中,不快的終老一生。

認,「忍言」也;其「心」中「刃」,究是從哪時哪日因某景某象在腦海翻起的浪花影像?或許,「認」是「知」的先抉條件,因達至後者必須要求用心;「忍言」理應是一種不急不躁的預備心機,才可對眼前事物悟得一二。只是,如此「相認」的心事,在今日多缺乏耐性的年代,其「質」可想而知!故「認」,遂變成一種「真箇忍言」但又多「心有不甘」的特殊心智,求「同」之意,難免是急求「附和」以釋懷中之耿耿!同,像是「一把口」在「一個空間」發出的聲音,其他聲音,此路不通!遂「大同」之說,如儒家學說教人「忠君」一樣,是獨裁的「理想國度」!

一個軀體,存活著的億佻細胞,可真有相互認同的本性?物之理,是透過自身特殊條件,學習比鄰而居,在萬物易轉過程中,尋求「共容」、「共處」之「異道」。

追求溝通比追求認同來得實際和高明。不快,因沒疏導邋遢的汙糟,難以溝通而做成的「心絞痛」。一個厨師對其烹調材料也一樣,深明其物理之妙,才可炒出「巧手菜」。物,從來不同而各自精彩,要懂箇中一二,必須先通其「經脈」,悟其所以,才可尋找出可「相通互行」的方案。

只惜有限人生,自知之明在愛弄權者欲擒似縱之術底下,又豈見獨立的清明空間?「追求認同」畢竟早成為人生「追訴時效」的「增值票源」!誰理人家以「色」炫目,模模糊糊的混水摸魚,誇張「國」「族」為先的道理,削弱一切可能達至建構更深廣遠大文化根基的獨立思考,以謀略理所當然的「權力核心」。對「嗜權者」來說,你的認同,怎會不重要?它是最具特效的「不作聲籌碼」!

在商業世界,廣告是製造認同煙幕的前哨,從小便將你我「麥當奴化」或「狄士尼化」、「全球化」或「合理化」,借「童話」中理想化的「愛慕」和「黑白情理」,倚其意識形態無限擴建可統領的「市場體系」。當劇場失陷在同一國度,其「藝術」只是「美化的謊言」!連不少弄評論的文化人,也早默默墮入這「現代市場文明」的把玩,忘記了辨識背後的能力、勇氣和良知。當教育及社會工作,變成 「純屬按指引辦事」出發,缺乏真實認知尋向的過程,只會流為建制的政治機器,不學而無術!

倘若將「尋求支持」變成「追求認同」,把兩者的區別混為一談,實在是自身文化的不長進。近月奧運金榜的「美麗現象」,將運動員盡萃於斯的孤獨掩蔽;在政治及商業掛帥的前提下,鏡頭出賣了多少人以身體汗水表現的獨立精神?運動員的內心,或許並不是「追求認同」,他們只是需要支持和理解。人底故事,豈是媒體渲染下無限放大的濫情?在每日一步一呼吸的脈動間,是一生唯一可從中悟出「自成一家」的道理,各藉分享心得而繼續各異其趣。

人底文化,就是獨缺這樣的胸懷!要提煉之,莫不是一生不停的自我教育!

最近網上出現要打壓人家街頭演出的宣傳和特稿,其中暴力教我心寒!不認同人家並不出奇,但要付之於如此情操,似等同將「文化」、「藝術」、「表達」一概變成「一體化」才滿足,其心何向?

在《快樂的日子》中,Winnie的「快樂」源自一份堅持的自主,在「局限」中體現想像的無限自由。哪怕心裡跌跌撞撞千回,人生卻又似碰碰車般,與一字一語一景一物為伍,從中真箇接觸,奇味無窮!

Winnie的世界,從來不會墮入「弔詭的認同」!因為,貝克特明白,文明是一種與「日」「月」「人」「文」間深情細訴,是一種「求知」的心得!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8月26日

23.8.08

照在死之前"Life Before Death"

朋友轉來"Life Before Death" 的照片連結,照片是德國攝影師 Walter Schels在英國'衛報' Guardian發表的作品,展示了11位 (九女二男) 患了絕症而且到了末期病人的臉容:一張是生前,一張是死後,多數前後只差一個月左右。他的伴侶 Beate Lakotta 訪問了這11位臨死的病患者對生、死的感受:

www.guardian.co.uk/society/gallery/2008/mar/31/
lifebeforedeath

去年10月在別人刻意的安排下到墓園走了一圈,在陽光灑滿的地上躺臥在墓碑之間,四處寧靜,只有風在耳語,遂寫了一封給女兒的信,會在何時寄出? 未知道,未決定,但心裏快樂。

惠芳

14.8.08

記得不少老香港曾說:「有兩餐温飽,才有太平日!」食,確是生存的基本條件,難怪古人將「和」字以一「口」「禾」意會其中。但當社會進步了,物資比戰時豐盛,人便開始談精神上的平和。你和我,其「和」更蘊涵著「意」和「向」,欠其一也難以真箇成事。和,可敦,可睦,但每調諧不一,那是自然之象。人的不和,每始於表裡不一,剛柔相衝,難免好「戰」以平息內燃之火。求和,又多老不甘心,遂以策為計,一面議「和」,另一面屢藏割據之心。美其名,以「發展」之道,「大和」之名,又進駐人家「禾米之地」!和你,和我,其「和」當真?

視功名如塵土,說易行難。好勝本是天意,天下一切微生物的求存之道。甚麼「勝之不武」,都是人底建構社會道德的「後話」。求和,其實也未嘗不是另一求生之道,因知己而知彼,達雙贏之道。但祥和者,豈不是先「祭羊」而「求德」之術,其中心境,有誰會顧及被宰之羊?祭天承運,其「自足」處,豈真是寬和識量?

古詩云:心阻意徒馳,神和心自足。請問近日看奧運比賽,當有「國家隊」份兒的項目,心脈可沒有「七上八落」?好勝之心,自孩童年代已早種;平心氣和,聊是「美麗願望」,以「和」修有限一生的必然「自敗」。死亡,這正是「一生不和」之源頭,冀以功名補其有限和不足。和之道,怎不是八千里路雲月事?

貝克特早看穿人內裡不和的必然性。一生求和,又不甘為天作弄,惟命是從!

和之道,因目睹一生本有的缺憾!修行,是與自身心境每日求自在的玩意。人總愛美,甚至一切以假裝真來完成假想的效果。獨個兒多難行,遂起「群情」以擴大自身存在的理據,以「和」盛裝之!

一切萬物,總有其「飽和點」。回望周邊,無不是倚「共和」之道而安身。陰陽之間,每恆常易轉,東西南北,天地八卦,亦和亦戰,上下首尾,各自對法以正位。否閉開始,乃求活的自性。勝而歌之,敗而悼之,和而合之,無不是尋常天地?箇中卻又無不終日反覆,百方齊鳴以求人家聆聽之!

貝克特的聲音,仿似顯微鏡,將人底混雜求和的脈動,一邊鉅細無遺地將之尋根究底,一邊企圖以筆尖劃下純粹的符碼,冀淨化心裡天雷之吼。只是字裡行間,卻又不甘待志窮之日,因風吹而敗……

心之不和,更是今日商業城市深種之病症,每碰之而不適。難怪,廟宇教堂多豐收,求神拜佛者眾!世間豈真有「共和國」,當「共」、「和」與「國」皆變成嗜權者的「天書」和「利器」,違者因此多成「不和」的「異見人士」。「共和」之美名,聊是一種「求美」的亮麗「副產品」,獨缺調解和合的行動。若轉身嚐「和尚」之味,其門又可真「高尚和諧」?細觀上下,聊像是一個以風育慾的尋常世代,其「和」只是另一次市場推廣的標記把玩,以「國」為統之術罷了!

禾之道,是一種自然生態的自在。口述之,總多偏差;口食之,因氣種而平和,那是一種實在的感覺;消化之,其「和」是性的根和本!

你和我,假如像鞋和襪,那又是一種怎樣的關係?
我和你,本來自脊椎動物科,我們的「家」怎不包括其他大小脊椎動物朋友?

和,真是美麗的想像!以天地之氣和合之石,是我和你的歸宿!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8月15日

7.8.08

也談鳥巢

北京奧運今日在「鳥巢」開幕,凝聚七年的能量,此間蓄勢待發。但我想談的不是此時此勢「理應當然」的「興奮」,一是世界從沒理所當然的事,二是興奮的人多著,不用我再多此一舉畫棟雕樑。

當眾人將國家體育館比若「鳥巢」,也許是有點因「一時面相」以「貌」取「名」,內裡「世情」,卻恐怕隨虛空渲染,不了了之。假如換作「鳥籠」而觀之,唯恐太不識時務,容易犯上眾憎!

我只想深思:「鳥巢」的「鳥」和「巢」……

假定自然,先有鳥,才有巢的想像。鳥之巢,不一定是以樹枝或草管結構。不同鳥類,各按其環境、特性、類別和生態本質建構其巢,當中不乏以泥、以石、以沙、以洞穴、或以樹幹因病毒而腐蝕的窩溝作巢。以簷角築巢實是人底逐步侵佔大自然的「後話」。築巢,是因需要一個安全的環境孕育新生代。

巢,住處也。人最早的「住處」是母親的「卵巢」– 一個又名「子宮」的生殖腺官。巢,既是需要,亦是生存的本性想像。由生態轉化至「形而上」的「鳥巢」藝術符號,箇中實在蘊涵著人底文明進化的漫長旅程,其「住處」早超乎「本體」的意義,甚而擴大至一眾民族的精神符碼。奈何今日傳媒多因應奧運,在「口號式」推銷任何「可買可賣」的「焦點盛事」底下,每輕率的簡化一切本內置的審美和複雜的築建過程與經驗,實屬可惜。

築,是一種人與物間經年深耕的對話。百鳥築巢,看似自然;究其源始,又是造物主種下的利害細胞,藉官能慧根,按變化環境,憑自性觀察世界的微妙,累集深長進化旅程的經驗,才「發展」至此間「鳥巢」的「幾近完美」行動。今日看似「大功告成」的「果實」,築建背後,究如何與世界周邊相互汲取識見資源,啟悟種種生命運動的玄機妙著,理應是「整體想像」的「重要內容」。環觀世態,它似是很容易變成又一次因虛榮而被輕輕略過的「心德」,其「象」若「浮」!要細嚼耕耘和箇中汗水分泌的滋味,此情尚遠!眼下的建築物,似只是又一次將世界歸納至眼前顯像管上重播著的「分秒光影」,很容易獨變成嗜權者的「籌碼把玩」,或是另一項列的「驕人數據」……一下子,將士七年用命,或許轉眼間便煙消雲散。餘下,以當今仍急須持續改善的文化劣根性底,也許按及後的「經濟行情」,難免變成另一塊「今後不用再多加修輯保育」、任行「自生自滅」的「歷史里程碑」!

今夕社會,憑鳥而想像,借其功德轉化成建構「私下物業」的行動;究其根,恐怕早超越窠巢而歸的本質,按物慾焚身之火,把「破巢」看成為「築巢」、「安巢」的前設理據,翻沙覆地的「覆巢傾卵」,以之為「建業」的前哨戰!

對深懂築巢的人來說,不同層面的特殊經驗是沒東西可以代替的。今日文化,多聚焦在「設計師」和「建築師」的「偉大」,但「掌舵人」要船堅炮利,也得要先理明船上各人各物的特長和弱點,按之仔細規劃互動的行線,再因應條件和內外環境因素,才可理清成就每日(或每時每刻)仍充滿「變化誘因」的「顯像素」。要每一個獨立個體發揮其潛能,以掌握整體背後的連鎖個性,斷不是一個人可獨力支撐的智慧。築夢,原是工程的重要起點!隨之,人、物、時、空間湊拼出來的經驗,全看箇中的相互依賴、扶持和信任,藉其微妙的化學作用,以生燕昭築臺之效。

萬物,無時無刻地按物理温冷呼吸著。鳥巢,可亦簡亦繁,按物導向而多變,那是物象本藏的天賦靈巧。人,隨階級慾欲多「移風接木」,其巢早不顧生活內涵,像供人參觀的「示範單位」。設計之風,在一廂情願或唯我獨尊的自裁自決下,談的多是鳩佔鵲巢之術,築巢和通巢的本義,早變成「傾巢而出」的「剝削行動」!

「鳥巢」外,被忽視的「異見人士」都被廣告牌遮蔽,其聲可不像鳥,可歌可泣?

貝克特的聲音,突如泣如訴,在文字築建的巢架內,終日冀盼快樂的形軌……

驟似無奈間,遂好奇以《易經》問卜,抽得第三十二卦《恆》,上震下巽,即「上熱下寒」,陰陽相交尋向的天象,其中變化不定。卦辭云「亨。無咎。利貞。利有攸往。」象曰:「雷風。恆。君子以立不易方。」卦位上六如是寫:「振恆。凶。」恆,「心」之「互」動,看「貞正」的持行。世態變幻無常的日子,有利「前進」的,難道不是要深思建構「鳥巢」的德行,豈獨倚賴盲從的唱著「前進之歌」,漠視大道之「恆」?不知看官如何以之看今日北京,其性可真若卦位九三所言:「不恆其德」,有「貞吝」之相?是故卦位初六「浚恆貞凶」之說,深覺是對今日「發展」筋脈的應有反思!

因申辦奧運而「力排萬難」,在「特許狀」的「安檢」下,一切難得「突然疏通」,以利害和體面為上,完成「築夢」的象徵標記。但遠看四川地震揭視的「建校精神」,猶如「豆腐工程」,相比下,卻教人對「築夢」的誠意,深表懷疑!功德,其「貨」怎「居」?

唯築鳥巢之「德」尤寄以「恆」,才真可「利貞」!慎。願勉之……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8月8日

3.8.08

耶利內克的聲音

昨日下午跑到在加路連山道的阿麥廚房聽四個女人**談《死亡與少女》的創作雜思和朗讀奧地利女作家艾爾弗雷德·耶利內克(Elfriede Jelinek)兩個短劇的部份廣東白話譯文,選段作品包括《白雪公主》(Snow White)和《睡公主》(Sleeping Beauty)。兩齣戲均借「神仙故事」(fairy tales)的人物本源重新出發,從格林兄弟(Brothers Grimm)作品傳誦至今日社會一直缺乏深究其中看似尋常的角色設計和可能隱藏著的「不尋常意識」,思考內裡充滿弔詭的存在和面相。

耶利內克是一個極不尋常的作家,她教我聯想起貝克特小說裡的人物,透過語言內藏的特殊心、脈、語、調、呼、吸、音、律、意、象、動、感等不同色澤,以之為搜尋生命的「當下工具」,於「文字符碼組織之間」,聆聽自身與相關碰觸著的主體(subject)和物件(object)的聲音,從中牽動「思考發作」的可能歷史及文化網路和圖像。耶利內克的「女性」經驗,似從性別議題(gender issues)進一步穿越「女性主義」(feminism)作為宇宙能量中剛陽與陰柔相生相剋的本體矛盾,思考如何在權力(power)和侵略性(aggression)的陰霾下,梳理自身作為一個特殊個體如何「存」、「在」以至「活著」的可能意義。在長時間面對內在病態神經的複雜焦慮和隨時隨地可能被伺機突襲的恐懼症下,學習如何處理這內置聲音與世界交鋒的種種發現,這一切似成為耶利內克作品反映著的不尋常特色。語言(linguistics),在今日社會繁雜錯亂和動蕩不安的情緒支配下,要按十九世紀丹麥哲學家索倫·奧貝·克爾凱郭爾(Søren Kierkegaard)「主觀真實性」(subjective truth)的精神和挑戰神論的脈搏遊走,再不受制於文法、詞義、語構甚至聲韻的常規,委實是一種具大的挑戰;在耶利內克眼下語言的身上,早貫注著這種種規範以外可能進駐的「跨境生命線」,借任何呼吸間可能出現的反證邏輯或連鎖不斷的環扣心理現象,勾劃出不一樣的「符文索引」。

耶利內克的藝術是在於一種義無反顧的反覆和徹底思量,試圖狂想「絕對準確」的可能拼貼,連接上自身對生命中扭曲價值的叩問。進入耶利內克的角色,似乎必須理解或感悟她關心的「不尋常世界」,甚至勇敢地以「先死而後生」的精神(和肉身),追溯人底在長期錯綜複雜中如何回歸到因迷失、沉溺或身心被虐待而遺忘了的自性,藉書寫(或表演行動)作為唯一最具解剖力的「即時行動」,在反覆審視和批判的過程中,冀重拾「發現」本源的可能美麗……

對一個如香港般缺乏建構人底「獨立脈搏」的地方來說,耶利內克的聲音將出現在牛棚劇場更是別具意義。四位在不同文化領域尋向的三字頭女人(其中一名在現實中更是已「懷胎數月」),如何藉耶利內克的特殊性,重新思考自身於表演當下,把一直深切欠奉內挖的「狂」、「暴」、「虐」、「諷」,直搗文化中「困」、「亂」、「錯」、「噩」裡可能難以維繫的「美麗靜土」,是這一次「藝術行動」裡值得投之以「狠」、「辣」、「痛」、「瘋」、「追」、「索」、「誠」的「文化突擊戰」。在建構「藝術行動」的尋向路上,我突然有如下的狂想:

▲四人分別穿上如神話故事中兩位公主的「經典服飾」,走上旺角街頭,以三十分鐘的定格姿勢,「觀摩」和「聆聽」身邊發生的事……
▲四人翌日再以「重新自行設計的超索(性感)公主」打扮,在同一位置站崗半句鐘,再一次「觀摩」和「聆聽」身邊的「新事物」……
▲各找一個「經典王子打扮的男人」逛街,細看一下這「王子/男人」的「特殊經驗」和「感受」(規矩是:無論發生甚麼事均要保持「王子的儀態」!過程中不准發聲!)
▲在「行人專用區」設置「睡公主但求一吻」的「攤擋」,實行尋找「香港王子」!
▲在「行人專用區」設置「白雪公主尋找七個小矮人」的「攝影攤擋」,公開邀請拍照!
▲在街上訪問衣著入時的女人有關她們心目中「最不喜歡的名女人」;
▲穿上以「陽具王子」和「陰唇公主」的「毛公仔服裝」,突擊正進行演出的「香港兒童劇場」,記錄一切發生的事故;
▲要求男友與穿上「經典公主服裝」的自己造愛,細察他的「興奮情度」及「投入指數」,後再對掉角色,與「經典王子服裝」打扮的男友造愛,再看其反應;
▲四人分別穿上如神話故事中兩位公主的「經典服飾」,訪問青山精神病院,與其中病人進行認真的對話;
▲找已年長的父母或親人,邀請他們穿上「王子」及「公主」服裝,分別訪問他們對異性的看法;
▲找十多名不同背景及不同年紀的男女,分別邀請他們講心中記得的「白雪公主」和「睡公主」故事,細察及分析他們神態及引用語言的結構、觀點、特性和分別;
▲再找另外十多名男女,以急口令一口氣講「白雪公主」和「睡公主」的故事,試比較與前者的分別;
▲試邀請一伙男女朋友,將「白雪公主」或「睡公主」與一套「春宮電影」一起播放,細看他們如何處理「觀影」的經驗,再搞一個「觀後座談會」;
▲再邀請一伙男女朋友,將「白雪公主」或「睡公主」與「晚間新聞」(或曾特首與立法會對話記錄)一起播放,事後一起討論兩套電影的「意識形態」;
▲試以文言文講「白雪公主」和「睡公主」的故事,細聽是一種怎樣「味道」的「神話」!
▲如此類推,繼續「白雪」和「睡」的遊戲!

以上「行動」必須沉著和認真,不可以急奏章式完成!

或許一切之後,依然找不到「耶利內克的聲音」;或許那真的不再重要。關鍵是:四個女人尋找耶利內克(或「白雪公主」和「睡公主」)的經歷和發現才重要!況且,耶利內克仍在世,要聽「她的聲音」,理應自行跑到奧地利(或唸她的著作便成)!

誠然,我真懷疑尋找貝克特的聲音,可否能用以上同樣「方法」?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8月4日

**四個女人分別是馮程程 鄭煥美 潘詩韻 梁曉端。

30.7.08

恐獨

獨,象似蜀之犬。蜀,四川雲霧之地,蟲獸繁衍之所。傳說蜀犬吠日,皆因少見太陽。昔日三國劉備管轄的「蜀漢」,只因時勢不如人,只可「屈就他鄉」,守在四川、貴州及雲南一帶,本意卻盡在「中原」!樂,不思「蜀」,或許早有其歷史的偏執和錯斷,把人家天地看成「蟲獸之鄉」,內心似委曲不已!荒誕的是:每次遇難,屢竄入山川險要藏身,借「少數民族」的「窩」,「獨」善其身!

獨,本是「獸」,辭淵中說是似「猨」。但獨,何以又解作「單」,其中追溯,又離不開引入人家幾曾用語,以「釋」其「義」。假若,回歸至古人造字的源頭,犬背之「蜀」,仿似「四」之「音」,像困「虫」之聲,看似一頭恐慌的獸。從「觀者」之「見」而創之「像」,早有其先入為主之「意」。故在中國文化中,這個字似早失憾於「先天的詛咒」,難以翻案。難怪我們的歷史,填滿「文字獄」,背後承傳著難以「解穢」的「源頭」,其「獸性」早蛀食骨頭,要「翻案」實在難上加難!

推而廣之,「獨」早種著難以開解的「徵兆」,與之連上關係的詞,多被「孤」而「單」之,難究其真章!遂至今「獨立」一詞,似在「恐獨」的前提下,與英文 "independent" 的本義實在有著很深遠的理解差異。以英文刪解,"in-" 意味著 "not",即「否定」或「不是」之意,"dependent" 意解「倚賴」或「倚靠」之「人」或「物」,連起來,正是形容東西「不需倚靠任何人物」。內容沒半點與「獨」文字中的「任何意象」相關,但「獨立」一詞,在「外文化」的「潤澤」下卻仍似難以完全抹去其「文化本體」的「獸意」,其「立」多驟似「不祥」!文化的意識,在不同土壤下所栽種出的「潛意識」,似不容忽視!

但深究「我們文化」(又多似妄自尊大以「漢文化」為「宗」)裡「恐獨」的源頭,委實「曲折離奇」,仿似昔日祖先逃難至四川,穿越赤壁河川,以深山盆地作據,才得以「暫時獨處」,其「獨」卻心裡滋味複雜難當,似「蜀」而非「漢」,身在「蠻夷」而頓似孤伶失向的蟲獸,以維繫「生存」為大前提,靜待一朝「待有倚靠」,再談「大漢」之身。如是者,一概「獨身」、「獨步」、「獨秀」、「獨來獨往」或甚至「獨當一面」的人,多「出入難平」,其「因」或許早是從不理性,終日唯恐「獨」(毒)發身亡!

奈何,人生從來都是獨個兒來,獨個兒去!昔日強蠻者,因「恐獨」而拉人陪葬或陪死,但若談獨個兒存在的意識,又豈真有「第二人」或「第三者」可真箇比擬臭皮囊下眾生存細胞的「集體生化意識」?循每日物理體驗,可梳理出的「純粹」和「獨立個案」,似早墮入以今日生物術數也難以言明的變數,其「獨」是一種先天性必然的「宿命」,弔詭的是此「獨」又相互「倚靠」著「眾獨」的自然體系,各按其「獨特性」,作出相輔相承的「補給」。故英文中的 "independent",其釋義涵蓋之廣,不可「單」、「獨」而言之。它的內容焦點在於行動的概念,按特殊的環境、人情、市況(包括地理、經濟及政治)、知識、哲理等不同處境下釋辨,表述其文字的語涵。內裡更可演變延伸成 "inter-dependent"(相關互動的倚靠著)卻也無不可!

中國文字本來的意象,從形、聲、象、意及不同字根的組合而自由創造,本應相容並蓄,更可自由按音同文而書寫,但隨歷史案例而附加、假借或轉注等種種「特色意解」,在建制的「森嚴監察」下,文字的本來自由色變亦愈來愈見收窄而欠缺通識性的運用。結果,按時代已注入某種「定性」的「符號規格」,成為今日文化思考的「絆腳石」,難以完全真箇「通情達理」,文章亦因此愈變愈長而雜,難以盡表其詳。

不少外國文字以拼音為符,按文化累集而生意生義生象。但其字根、字源多是前中後綴之拼貼,衍生出富化學性和轉換性的意涵,更有利按不同情境的發現和需要造字創字,過程中其文字的展現可如水般靈活,箇中深遠影響思考的方寸。

其實,追源溯始,文字是人對現象而創立的一種溝通美學符號,本應自由而多面向。奈何循文化發展,語文的「獨大」又每因其「自大」而失卻了本有的自在,遂連鎖附加表述和情理,盡變成累墜,不再是一種趣味。以今日的「恐獨」為例,背後可重新深究的層面,實在理應不少。奈何還未理清不同文化下為「獨」的「本色」而「立言」,其「毒」可為害不淺。

日常語話多簡而短,句式亦多斷斷續續,字義間多留白和轉接,亦隨時空及人物轉替配對的法則,悟徹其中。詮釋語帶相關的詞和義,在平常日子多墮入「流行文化」的支配,在建構機制的遙控下,忘記了人家以識弄字的把玩,很容易又跌入無名圈套,難以言詞策辯(於是我們有「律師」:一種純粹投身「弄文釋字」的「職業」!)。「獨立」的思考委實是一個漫長的尋索旅程,可痛苦不堪,亦可奇趣無疆。只是在今日時勢,當學校也變成為政者的管轄機器,根本談不上孕育甚麼建構「獨立思考」。在處處「恐獨」的風氣下,「獨立思考」頓變成一種「極危險」的玩意,一朝給人家「按圖索驥」,其「獨」怎不淪為「與獸同行」之列?

貝克特的文字,卻又是另一種「恐獨」的後遺症,只是其「獨」是一種對生存叩問的自主「獨立宣言」,唯恐在虛無的時間播弄下,難以真箇「獨來獨往」,只見「來往」間填塞著無盡的語景,那恐怕是餘下「生命」唯一依然可以、或冀盼自控的「場面」!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7月31日

18.7.08

獨而不立

讀金庸小說,有角色叫「獨孤求敗」,其名真教人心寒。人家說我「高」、「傲」和「自大」,或許言下似在嘲笑我一朝難免「孤獨而敗」!

高,我談不上。一,身裁絕不及此;二,常言高處不勝寒,我豈不明白。但靜下細想,自己向來愛不群不黨,獨喜欣賞眼前擦過的人物,從不感覺真的獨孤。我不愛繆然思想,卻愛行動中所引發的經驗和感悟。書寫,也只是其一「與符物對話」的「行動體驗」。我很少擔心寫得不好,因為「不好」也是我經驗部份,它是成長中重要的一環。深明,學有深淺,之間又確實不停相互交媾,各自梳理著可通整貫串的脈胳。由小學到大學,之後,又回到思考「小學」的源頭,那正是學無止境的趣味,與「學問消費」是兩碼子的事,怎拉得上關係?我常說:「高,是一種攀爬的旅程,上山容易落山難,但又何妨?它也是一種相對性的價值符碼,看觀望事物的起點在哪兒!」這一切心裡早明白。

我個子矮小,當然愛「高」;但其「高」處,可又不算甚麼!自然之道,自各有長短處,早沒再去想。談高,委實是一種恆常的雜念,就由它罷!

傲,可大可小。或許,它是「慮」的一面鏡,真不可輕視之。總覺譚詠麟唱《傲骨》有點不相對照的感覺,難脫自卑之感。傲,確多骨痛,這方面我全身佈滿「死穴」;它也是「氣」的其一面相,故每日重學站穩腳步,以平「骨刺」之痛。但易言之,它也是一條支撐著脊樑的脈動,以防一日真的崩潰!獨行人,怎敢真箇輕世傲物;寸步間,仔細迴望,東來西去,一概悠然!那是一生的學養,我只剛完成「小學」,進境緩慢,實有反思之必要。

自大,看字面實似一種寄傲的形態。自,可躬可如,全看心裡或大或小之景觀。一生唯一倚傍的確是這個本有「自性」的臭皮囊,只是在今日所謂的「知識型社會」,「自性」早被刪成「自」、「性」拍賣,或收編入某家某戶的「專業論述」,其中真義,早變得模模糊糊。自,本在,其「大」在於內裡連綿不息的自用自新的過程。自然之,奇觀處處。自限之,怎釋自在?禪家談「藏識」,即「自性」中本含萬物法門,一生悟之,受用無窮。今夕人的焦距,多受約於物慾的荒亂!「自」和「性」,都變作在「知識經濟」下「超級市級」中受管受理的「零件」,借沽售衝刺感官剩餘的觸覺,以填虛空的自身。自大,又應從何說起?

孤獨,二字拼湊在一起,特覺寒酸。像Winnie一個人自說自話,莫不孤獨?但誰又不是獨自來獨自去?誠然,皮囊下,豈止是一個細胞「自在」而活?孤而拔之,還可「活」出甚麼?孤,是一種「選拔」的行動,它既是「王者自稱」,亦是一種背而棄之的意思。但刪開「孤」字,「瓜」「子」也,生命的種子,靠泥土水份養之,何孤之有?理應是循環不息!獨,看似是在一塊「蜀土」上爬行,當真其貌有虫?深究其中,也是一種「獨親其獨」的孤立眼界,心中境意,怎斷怎裁?獨步而行,兩足之地,本是蟲蟻百獸之天堂,今日人專橫而行,怎不孤獨?

近月雨多,每次出門,途中田邊溝處,蝸牛繁殖以千萬計。獨一二試圖橫跨石屎阡陌,多給人踐踏而終。屍體橫陳,流蟻一湧而上,另覺一番天地。夜間潛行,唯靠蝸牛蠕行過路的水光,避開人家「滅絕詛咒」,難得「一鼓勇氣」、「橫裡獨行」。孤身上路,從來危險,但險象環生處,奇異壯觀!荒謬是:人多說不愛孤獨,也怕橫行,但電影多因人家「孤獨橫行」而大收旺場,其中心理,真多弔詭!

群黨,遂變成理所當然的「安全性行為」!只是群中又屢見(或怕見)愛獨裁者,遂定下規矩,以平等準繩之!群雄群雌之爭,從來未見平息。能真箇容立異見的羊群,或因稀有而重之或棄之,一切看造化辦事!黨爭,是身體本來尋常的物態,各自企圖「平衡勢力」,以利「互動」。只是,由物道延伸,又似幽靈般教人黯然消魂,各「自」按「性」而尋求可存活的「意」「象」,不斷修正「平亂」的理由,實在是萬象生滅之「法」。 黨之裡外,又是千萬個框架的重重疊疊,劃線人可不是一個自困的苦行僧,看不穿物理的形相?

求美之法,原來可以是一種覺悟,也可是一種偏執,看官下如何「獨立」觀「識」!只嘆自身多年無悟,仍徘徊「小學初階」的好勝心!哀哉!

獨而不立,難行!打獨磨之,卻仍看見「官場荒謬處」,或因「神奇合約」而誇大群黨泯滅了的虛空「自性」,實難真箇獨立!

貝克特或許看書無數,對「藏識」卻不知可真有奇想?他的創作,多筆墨強調孤獨和個體的生存意識,卻真箇似是苦不堪言。廿年前一位戲劇老前輩看後我在中英搞的《快樂‧等待》(Happy Days),問我覺不覺得貝克特太悲觀,我說不,他一言不發,感慨離去。今日,這位「前輩」已作「古人」,遺憾未真正深談,已給決定了「不」的「命運」。今天仍覺「不」,但箇中滋味,又豈是年輕時的意會?或許年齡是一種像貝克特早看穿(但未算「看破」)的時間把玩,順人生經歷,累集出的「藏識」,層次真不可同日而語。「藏識」,或許近似匈牙利裔哲學家米高‧波連耶(Michael Polanyi)談的Tacit Knowledge,回歸至東方哲學中「自性」的理解。貝克特的連篇自話,多不及他的無言短劇,發自性於無!

今日社會,多只是表面談獨立思考,但當權者眼下,卻又多透過「教育機制」,遏抑任何獨立思考的意識,一邊空談創意,一邊剔除「百通」之道!試看今夕一場理應「健康」的運動比賽,背後何以如此下設行為關卡?群眾心理,獨因個體意識受壓而澎湃,其中禍根,皆因從來未落實文明教育,尊重「自大」的「本質」和「需要」!

觸獨而憾之,其言怎辯?立而無心,其足必軟!故「受僱者」多被抹去心肝,繼續為口奔馳,以充不足氣血。獨立,腳又軟了!脊樑,遂借「僱主之道」而伸,氣虛失禁實平常事。難過者,是盜取人家骨氣而立的「孤家寡人」,其「王氣」何來?

「獨孤求敗」和「孤獨而敗」,都是氣的學問!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7月19日

12.7.08

不快‧不樂

日前報章大事報導有關iPhone3G手提電話在港出售的「市況」,焦點放在成為「大中華區第一位顧客」的「快樂感受」。一件尋常商品的銷售,以A2全版神話化一件「購物事件」,難怪香港的「新聞視野」純粹為商業服務,不但強化因「快」才「樂」的「市場價值觀」,更無限將每日生活焦距收窄到「純粹買賣」的行為架構上,論「快」行「賞」。不快,不樂!世界大小事,都容讓一旁,以「收購行動」為全城最愛的「快事」,其「樂」可真「無窮」?

賞物,本無妨。物之「新」,委實是一種很容易變成「以偏概全」的「觀念」,摒棄一切自然及人工轉化的流程。假若「沒有使用過」便為「新」,要先對「使用」作出「重新」理解:物的本源,其「用」究從哪日開始?今日人多以一己為「唯一」的量度單位,將「經驗」的審視孤立於表面的接觸,鮮有視「新陳」作為一種自然轉替現象。萬物存在的時間軸,一再收窄至「只限於肌膚觸碰的一刻」,才算「真實」的「使用」!使,意味著人為滿足慾望而「出使」;「人」之「吏」,其「史」怎鑑?「吏」,是一種「奴役」之意,以派遣「特殊的人」,「處理」可行可做之事物,藉以「役」之為盼。物,在如比「差遣」下,其「用」按「史」出現過的深長演變過程,被今日廣告抹得乾淨。物之「新」,或許只是一次又一次人底「使性子」而行的「生產現象」,隨「假設」之欲,起始復興著連串「物動」的百般形態。其「新」,意本何如?

不快,怎講?聊是人底身體物理「內燃」的生化現象,其「境」在「土」之「究」「竟」。究,重複探穴之意;竟,是根本之貌!要知「不快」,是一種根本生態的問題,必須按「境」究其原委。香港「境」下,是如何急奏之「竟」,其「曲」怎窮?哪又豈是三兩手勢可「安放」的事?「境」下底子,非一日之寒,奈何為政者,早急趕「過門」,替「天下」之「境」歸納成簡易化的、可購買的商品和政策,一一按「物價」或支配著的「民意」而定其「快事」之本,,怎樂?

物,常新;動靜之間,生生不息。按鈕年代的你我,只談「用」而忘卻眼前物象之所以。很多人說享受購物的一刻,既似是難得「自主」,亦似「世界」突然「任我選擇」。購,即以「貝」(錢)換取架積之「冓」(材也);前者與後者所牽引的「行動」實有天壤之別:一是即時的,另一是深密的。要以一下子的行動,換取深根固柢行動下物理的「階段構成」,其中又理應怎麼平衡?那是經濟學深思的本質。今日以虛擬放大「購物」的「虛涵」,將「以物易物」的概念,以量子單元無限複製,物之「冓」,恐怕已進駐令人難以回望的「電幻物理宮室」!物的想像,其「材」已非積木之架,其「構」早與百物內藏深溝相輔相乘!科技從不是「新」,它只是對天然資本延伸的理解、引證和挪用。奈何,教育總不盡其實,以「服務社會」之名,卻鮮真箇「為人民服務」!「快」、「慢」、「起」、「落」的自然任性,竟又成為「商管之策」,遙控著「快」、「樂」的脈動按鈕,無不以「新」論「賞」不成?今日「物」之「禮成」,唯恐又是另一系列「失明事件」,導致一連串「不快」的「不樂」事!

究其因,試回想「出生」事,嬰孩可真是「新生代」?或只是另一次「再生」事件,「替代更新」的自然現象?基因內的密碼,隨物之際遇,承先啟後,其「新」怎觀?物之繁衍,像人具備的感官、手足和腦袋,無時無刻張牙舞爪,以延年旺丁之勢,反復迂迴蛻變。連知識,也是「物質」的無限延伸,按其繁衍經緯網絡,交媾出「新」意「新」象。只惜,物之未已,人卻鎖定觀物的鏡頭,寄象於奴馬,其「快」「樂」怎解?

物的「奇觀」,或許只是另一次冀悟改革前的「無知事件」,何用不樂?不用那麼快決定一切罷……

物的訊息,無不是以物傳物,自由尋向。人的細胞,亦是物的一種罷,「快」、「樂」之間,原是億萬細胞傳情運意的物動現象。一下子「快」,物之所以;一下子「樂」,也如是。「不」,怎不是「不」之物動,其「不」何如,還看你我行物釋物悟物之慟?

「快樂」的「日子」,或因感悟物之「快落」而「起動」的意識體,隨「日」量周邊「子」物之遊動,一邊怯頭怯腦的唯物否否,一邊又不得不倚傍唯物以辨識,藉以物格物,估量本身生物物性之底象,求之於不得!

時間,從沒不快或不樂!那只是物象遊動的熱能罷了……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7月12日

11.7.08

樂‧不快又如何?

樂,可樂,其音自心生,其質可動而成文。

今日談快樂,著眼點多以「快」為先機,鮮談「樂」的情趣。難道「不快」便「不樂」?「快」,既是一種閱讀時間的概念,也是一種與速度相關的符碼;它亦可作「爽」、作「利」、作「敏」、作「順」、作「緊」、作「要」、作「舒」、作「暢」等形態的「速寫」。究字的部首從「心」從「夬」,意味著一種與「卦象」之義,按時空特性流轉,其「象」決斷在「心」,故「心境」之「快」,可「捕」可「明」可「白」可「大」可「濃」可「趕」可「痛」亦可「不」,箇中「快象」理可怎書怎寫?

樂之「音」,可快可慢,可輕可重,亦可因「悶」而「不樂」!鳴樂,不一定是樂事;逗樂者,多因「不樂」而起動之先。樂觀,多源自豐饒,其天地多樂善推賢。樂道的人與物,其天空多逍遙。

真快樂的人,鮮談「快樂與否」,因它已是生命的部份,融融貫通。只惜人多不懂滿足,追求「極樂」者眾。因「極」而生悲,其知覺每停放在極之端,忽略了處聚和承拓著的一團氣,其因何由?

站在何處?坐在何方?在萬事萬物的轉化過程中,究怎觀「樂境」成形的種種邏輯?「不荒」、「不倦」、「不淫」才算「樂」?當「樂」如「六樂」般以防民情多變,以「樂」教而「和」之,達「和諧」之「標」,其「樂」多以「禮」為先,怎奏?聽者可真會「大樂」?

記得電影《一個都不能少》中以「可口可樂」為「快樂」之「引子」,此「樂」實有深究的必要。貝克特談「快樂」,其「樂」多因「不快」而生「起樂」的遐想。人生中尋歡作樂者比比皆是,吃喝玩樂更是時下被視為可「盡情」的樂事;找樂子者,皆因難以自得其樂,故難安「樂」之出處。

究竟《快樂的日子》中Winnie如何「尋樂」,或皆因其意悒悒,既難安「土」樂「業」,更莫說安「貧」樂「道」。因「土」氣驟乾驟濕,其「邦」難定;其「業」如鼓如磬,還看奏者之心情。「修業」之「土」,其「功」誰創?創始之後,何以為「繼」?「貧」皆因「分貝」而「窮」;「貧」亦有多寡,其「道」還看「首」之去向。

今日知「樂」者多不知「音」,實難審其「聲」如何!有感於人於物而動心的,又多因強「政」或亂「改」而心脅,民心的音節,其「樂」因「異」而不平者,多孤獨而不得其所。作樂者,其「德」多因「貧」而分心,唯以「快」尋「歡」,恐一動一靜間,又錯過了人家行賞樂事!真箇「移風易俗」之樂,早已「犯節」而不容,其「樂」又一再因「犯禁」而教人私下興奮。血氣稍濫者,其「音」或早窮本而變盲!

貝,藏樂;克,而難束;特,像馬蹄之聲,尋樂去也!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7月10日

3.7.08

一個不快樂城市的不快樂願景

最近報章刋登一項國際性「城市快樂指數調查」,香港「屈居」六十五位,是東南亞「最低」云云。看來這應是每年甚麼「穆迪經濟指數」爭排首位換來的「不快樂代價」!我一向對任何「市場調查」抱保留態度,尤其對官方(甚至學術界)的「經濟數據」或「民意調查」更為小心。在「專家」按「特殊指引」而設計的「問卷」,每充滿預設的「玄機」,藉「報告」推銷「政見」或支配「政策」的執行,是弄權者(包括學術界)的「美麗把玩」。連學術界替政府進行的「西九規劃」研究,在「接受某僱主特別聘用」的處境下,不難變成「美麗包裝」,按「程序市況」,選擇「可研究的對象」,以達至「完美論述」的「願景」!環觀上下,無不充斥著「行政指令」可操控「存在價值」的宿命迷信,怎不教人難以開懷?

每日報章上的「家庭暴力」,很快便變成人家可「得分」或「爭取撥款」的「社會數據」;一概「行為操守」頓成「道德判官」可「上位」或「大事宣傳」的「合理素材」,藉「監察」之名,相互爭奪「可提昇形像」的「道德崗位」,等待人家「求情的一刻」,按「背景」論「功」行「賞」、處「罰」論「過」!人的價值,何向?

荒誕的是:連「健康」也變成「可爭奪的戰場」!難怪學瑜伽也得按「牌價」、「地區」、「數面位置」、「裝修設計」和「宣傳樣式」決定其「修練」的「可容性」!在少談心法、只談執法、技法的學習信念下,其心怎樂?

身體,恐怕早成為百家必爭的「戰場」,由厨房、廳堂、廁所、睡房一切行為習慣,都變成「可論述」、「可做價」、「可包裝」、「可增值」的對象。亦即是一切飲、食、性、愛均被列入「監制」名策,按一概備用及可支配的「流行指數」,將大小生活行為「檢舉」、「統籌」、「重整」、「審核」、「修正」。人的行為,其可「行」可「為」之處,又理應從何說起?

政府一邊宣傳戒賭,一邊讓「馬會」擴大「賭波」市場,等同一個搞電子遊戲機生產的製造商一邊不准兒子玩遊戲機,一邊吸納青少年試玩,以擴大其銷量。充斥市場、不斷增產改值的手提數碼攝錄機,似乎變成「明星裸照風波」的「元兇」:在不斷無限放大的「假道德規範」下,一切本來尋常的性、愛、戀、慾,都變成人家私下生活「快拍」的「道德重整監察數據」,其「性」怎樂?其「愛」豈可「無憾」?其「戀」怎「不倫」?唯其「慾」仍可盡地一「賭」,最少可擴大「市場佔有率」!

在街上常碰到拿著問卷進行「市場普查」的調查員,總是匆匆忙忙的按本子唸出問題,在任何可能範圍下,企圖以最少時間、最快速度、最高「點擊率」為「工作指標」。對問題的設計既少參詳,對答案的「指定規劃」更覺得理所當然,結果:一旦面對任何「超越界線」的「另類思維」或「非常規答案」時,因欠缺「額外指引」而措手不及、面有難色。「民意」,就不斷在如此「打份工啫」的心理形態下,粗暴「收編」入預設的框架,鮮有立體和如實的審思。

我們的「快樂指數」,或許也不外是在某大前提下的假設,何用太認真?

快樂本不難求,難者屢因在缺乏自我認識下愛與人比較和任人愚辱:一邊不斷追求人家架設的「願景」,一邊自卑欠缺比不上人家的「美麗指標」,遂給廣告商乘虛而入。每日傳媒,多藉「陳腔濫調」(stereotypes)作為最高「指引數據」或「點擊目標」,在繼續遙控單向文化脈搏的同時,無限放大任何「離經叛道」或「不中用」、「不中看」的「異類」,借「邊緣化」的論述,擴建其「大眾市場」的「認受性」!當各大、中、小學早淪為「商業職訓局」,怎見得會用心回到教育的本意:栽培人建構夢想和獨立批判的思考!

表演藝術的悲哀,也在當權者「要與市場看齊」的社會氛圍下,邁進「神奇的市場領域」,遂大事壟斷藝術平台的各路「精英」,藉支配輿論、評審和論述,一邊籠絡市場把玩要員,別一邊收購和配搭「可觀」的「戲碼」,以藝術美名,進行一次又一次可循環再造的「市場展現」,其「藝」怎生?其「術」內置又究是何物?

人,在以表面「價位」和「數據」判斷優劣成敗的環境下,怎會真箇快樂?

上週末兩位媽媽向我分享了兩個截然不同的故事。兩位都是今日少見的「全職媽媽」,本應是孩子的福氣。奈何二人對自己的「崗位」有著不一樣的修為:一位自在、另一位卻剛好相反,其個性像一面鏡,都反映在她們女兒身上……

故事一女兒某一課考試成績驟然下降,媽媽問女兒情由。才八歲的女兒與母親分享考試期間突然發覺同學的身體態度十分有趣,被他們的神情吸引,遂「花」了很多時間,一邊欣賞眼前景象,一邊思量他們各自不一的神情何以如比。媽媽聽完故事暗喜,深覺:孺子可教!奈何在家長日,老師質問女兒成績何以如此下滑,媽媽按女兒分享如實說出,卻給老師教訓一頓!媽媽十分無奈,對「老師」的表現難以說白……

故事二也是八歲的女兒,作文功課中大事描述對爸媽的觀感。文章比較母親與父親的教導方法,直言「最令自己氣惱的是媽媽性子急躁、愛說反話」!媽媽查核功課的時候,對女兒的「坦率」深表不安,企圖令她先行修改才交給老師。女兒堅持是:「自己的功課」應自己負全責!媽媽無奈接受,卻擔心文章一旦「貼堂」,自己的形像會因而受損。最後文章真的得到老師欣賞,被貼在學校壁佈板上。媽媽心裡滋味,無疑也早給女兒看破了!

「社會」不會「快樂」,只有人才懂得快樂是甚麼。但當「社會」變成人假想著、操控著和「會說話」的「怪物」,「它」的「不快樂」,其因何究?兩位母親的故事實在教我深思住在這個城市的人,每日建構著怎樣的大小故事?假若容讓人家繼續借「市」論「政」,其「文」怎「正」?快樂,多因人放棄了每日的特殊經歷開始,「為兩餐」無奈地三番跌入人家圈套而無言以對,唯恐被審批而「兩餐不保」!最教人氣餒的是捉著人家如此心態而把玩權力的人,不停製造「理想的謊言」,弄得人死去活來,頭昏腦脹!

快樂,源自重拾自我價值建構的權利,按每日有限經驗、提煉自身不斷轉化著的故事!何懼「主觀論述」?

貝克特《快樂的日子》談的「快樂」或許是一種哲學反諷,但Winnie在「中產」的「框架」和「時間」的「禁錮」下,堅持建構自身的論述,從一言一語的斷續構建中,自尋出路。縱使條件有限,當中卻挽提著一直沒有甘願放棄的呼吸和話語,緊握住生命分秒間可能的重整,只要仍有一份慈悲之心和耐性,其「樂」可無窮!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7月3日

27.6.08

呼吸° 創° 本意°

昨日看「多空間」(Y-space)演出《呼吸II – 現象》(第二次版本),感覺是一份簡靜的享受。在貝克特的世界,很少出現這一種「呼吸」的「現象」:澄淨的本意。不是說作品全然達到這境界,享受是目睹的身體,一點一滴的重新學習進入體味的過程,面向的赤裸和真實。《快樂的日子》裡的Winnie,似乎幾經自我糾纏和爭論,到最後才明白淨的本意(最少這是我的詮釋)。

今日環觀香港,可抱著如此心性進行「表演」的實在稀罕,能有如此心意,畢竟是十分珍貴的。誠然,回看去年在牛池灣文娛中心《呼吸II》的首演,沒想過它可以踏過如此一大步,這次才真正開始與「呼」「吸」的「現象」對話。邱立信的現場演奏,似是「呼吸」的根本精神,直透心、神和物間的韻流,讓之相互感動對方,形成了一股難得的、似疏離亦親近的感覺。他的手,是意的延伸,觸及的物器,其樂無窮。他提出的「框架」(也是曾文通和馮國基的舞台),正是舞台行動者要感悟進出的氣場,呼吸其中,其「戲」,氣也!

呼,吐氣之意。莊子《刻意》中曾說:「吐故納新」!呼吸,命之所以。奈何天地人間,風雨自如難料,因其氣動而反呼反吸者眾,令不少人創傷而不自知。嗚呼!身體的痛症逐一浮現,其象怎不惑?吸,必先學與氣為午,不慎不恆,縱橫交錯,卻沒弄清攝取何物,便強求之,怎不創心創神?人多因強求而氣束,難以順暢;當強求加勁在周邊百物之間,迴盪出的氣場必混而濁,怎不教呼吸困難?

或許,今日的混濁,也是「自然之氣」的一種,在炎盛物慾底下,急流爆破之象亦勢在必行。人的細胞、血肉、筋骨、器官,物也;今日將之如「貨」出賣,其「倉」早暗藏一把急欲「開採」之利器,「創」者,可傷人,亦可沐浴於其中。究其「倉」內本源,載著何「貨」何「物」?開倉細看一二,不難檢察出箇中是「瘡」是「意」、是「痛」是「源」!其「口」開合,流通的可真是氣?

今日多愛談「創意」,不願談「創傷」;「創」的本意未弄清,發力若虛若浮者多,怎不傷人?「意」之本,在「心」之脈,在「曰」之向,在「立」之地。要任意,必先知意的立向、方寸和源頭,箇中緣妙,早自在萬物慧能之中,看悟者其心可真有五個口,細呼吸其中,或許其意回流「吾心」之日,立足之地,其樂真無窮!

意,何盡之有?呼吸之間,生生不息!

我不會看《呼吸II – 現象》是否一個「成功」的「產物」,我只知舞台上六個人的真、實、意三者遊曳和各自尋覓的現象,按各人自家的修行,現不同之象。展現著的,都是本來理應尋常的物語。荒誕的是:你我又似因多急欲「開創」而忘卻「倉」之所終?其「刃」怎釋怎放?

假如今日搞表演者,其意依然執著在「效果」的「架式」,少理精神結構的內涵,那只是搞「騷」的玩意,亦屬一個「行業」觀「產」的心相,與藝術從未碰頭。在被商業統整著今日行動心脈的人,其「經」多不「濟」,其「心」缺「氣」、缺「水」,脈絡衝而不「齊」!回想多月前前進進劇團搞的《哈奈馬仙》(Hamlet Maxhine)正是徘徊在這尷尬構層上尋找呼吸的「半產半物」。記得曾參與演出的韓國演員金大建慨嘆:為甚麼香港的「專業演員」連熱身的功夫也沒有?他更談到排練前「抹地板」的根本意義,唏噓的是:在今日理所當然「專業分工」下,誰管這是練功前重要的「淨土儀式」?

八十年代打後的年輕表演者,在物質擠混的世代成長,加上導盲式教育體系的「掩護」下,給人家空有「架式」的訓練,難免其「效」虛空!錯不完全在他們,而是操控著這個缺乏反思勇氣和精神承擔社會的人,依然樂此不疲的「自命不凡」,繼續陶醉其「假大胸」,以「繁榮安定」之名,操權利而不談義務!諷刺的是:這群多是昔日一九六十年代長大、聲稱追求「自由解放」的人!今朝其「氣」卻怎呼怎吸?成熟的教育,不應以「用材」為先,應以人和物為本,建立人的獨立批判和思考之餘,更應學懂萬象呼吸之奥妙!一個優良社會的命脈,盡在其「人」和「物」相互呼吸的質素!

假如處處以大制勝,以多為富,以權謀私,其「氣」必束!

今日充斥的是「藝術商家」,借美麗的「專業名字」,「氣」壓廹人!(我也曾犯上如此錯誤,僥倖在輾轉反側之後,才悟出一二性情!)

昨日收到香港話劇團寄上的《還魂香/梨花夢舞台藝術》一書,百感交集,被人家審查的稿件仍存放案頭電腦中!翻看書背,卻談著是為「研究舞台藝術」而出版!再翻人家文字和自己的,真的大有「距離」。或許,我真的不懂「舞台藝術」,更不甘成為人家眼下「好大喜功」的「舞台物業」!我獨愛「可呼吸」、可暢所欲言的舒泰生活空間。真箇可呼吸的舞台,一切,都在人的自在裡,其氣必順!

獨行,不是不懂群集之色,唯不願因色而變盲!柏楊雖已已,其言仍在耳!

貝克特的《快樂的日子》,對我來說,正是一個「獨行者」的「獨語」,從來不是一場「戲」。它是又一次教我如何深入反思呼吸於當下的「自然旅程」。創者,都是「倉」的探知,讓人隨「本意」呼吸,享受尋覓中對萬物萬象緣起緣滅的澈悟!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6月28日

23.6.08

貝殼‧克力架‧特飲

(一)
小朋友跑到沙灘,看見貝殼,多因好看而開始搜集。貝殼品種繁多,搜尋卻需具備好奇、眼光和耐性。有趣的是:一下子搜集到的貝殼會變成「擁有的資產」,鬥多鬥美之外,鮮有追溯牠本有生命,或是按外殼的紋理形狀,追查牠生命時空的源頭。或是,當成年人也漠視牠底的特殊生態,放棄了好奇或重視的時候,又怎叫小朋友問下去?貝殼,頓成為另一種「特訓」– 認識錢幣的代碼!貝殼的「生命想像」,只此而已?

難怪,在經濟被推為大前提下,不少「成年人」世界裡,貝殼的價值早停止在「可否利用」的單向思維上,焦點確早進駐牠本身「可否轉讓」或「多元運用」的「貨式」選擇為上,物盡其用:可食的肉、可用的礦物質和化學物、可裝飾的奢侈品等。自人「開採」世界物質資源那日開始,談的是海鮮蜆肉的烹調方法,貝殼的藥用性和內藏珍珠的明亮和大小。誰真箇關心牠本來的生態?

堆滿Winnie周圍的沙,究竟仍埋著幾多貝殼,那或許已不是一個重要的問題。快樂,與貝殼類生物的「福祉」何關?人生景物,聊是自選國度下的「有限景色」,誰有空管沙粒下仍許存活著的「另類世界」?除下物質價值,形而上之,不是人底另一偉大創作 – 符號!談到哲學,一切頓變得唯美、唯識、唯物、唯心、唯唯否否一番。貝殼,你又可提供怎樣的辯證和論述?

就連化石上的貝殼,談的都逃不過一系列「文物價值」次第的排例,按所屬「關注單位」、「品種」及「產量」評估,誰會真箇為貝殼類生物談什麼「存在或不存在」的生命哲學?

我們關心的,極其量也不過是自身存在的價值和意義。那正是人底自蠶的宿命,逃不過大自然本來自生自滅、循環生息的面相!文之、戲之,或許又是另一次「虛擬價值」的「挖掘」,骨子裡的「意思」,聊是「美麗的生趣」罷了!

貝殼類的存活,在「低等生物」的「價值前設」下,其「殼」本來可自我增生、修復和保養的天然生理,或早被忽視。殼紋上的「生長線」(growth line)以及形和色的變奏,蘊涵著的智慧,恐怕亦早變成人類可「吸取」而「發展」的「資源」,其今日的「形相」,也許已是求存間「變種」的「進化」(退化)真相!

生存的影子,似又一次爬在人家生命線上,談論自身的虛空?

(二)
克力架(cracker)本身只是一種因極熱或極冷下的物理爆裂聲音。今日談的克力架多是指餅乾,一種或已是「過時」的食物名稱,取而代之是沒有任何實質意思的「品牌」名號。由十八世紀末到十九世紀初興起的「特產乾糧」,因其特長的存放「壽命」,早變成「珍貴」的「舶來商品」。其實,乾糧早是古代旅者(包括軍人)賴以維生的「珍藏」,本不是什麼稀有珍品,但隨工業革命開始,一件物品頓時可「隆而重之」的進行龐大生產,投放其上的人力資源多以數十萬單位計算。試想像一塊可剎那在口裡溶化的克力架,其背後的「資產值」何以估量?由原料、製造、包裝、推銷以至股價等「發展」過程,一塊克力架在既似「卑微」、亦似「深受推崇」的雙重「標準」下,理應多少有了「社會地位」,更成為可「舉足輕重」的影響著多少人「生計」的「關鍵珍品」。

今日物品的「類」、「型」和「體系」,都變成一種和民生、經濟、資源、物理等「學問」可拉上密切關係的「意識形態」。就連iPhone的出閘,竟然可以變成報章A2版或晚間新聞的重要部份。今日的語系,多是品牌效應下變奏出來,在流行文化的推動下,變成「通用語」的一部份。物品,隨市場物價的波幅,循「自由浮動」的「利率」,在尋求「按年第增利潤」的原則下,等待著每一分秒可能「變種」的際遇,其「品」怎評?其「物」怎「格」?還未弄清來龍去脈,便一下子「改頭換面」、「面目全非」般「招搖過市」!

克力架,或是早已被遺忘的符號!

文字符號,隨文化五上十落的可推演出怎樣的命理?可像「克力架」,面臨「變相」或「重新包裝」的必然旅程,在「入口便溶化」之前,頃力挽救其餘下「仍可發展」的「體系」?

Winnie的聲音或許也難逃「過時」一刼。只是在「僅存的堅持」下,抓緊其生命線,細嚼「克力架」有過的滋味……

(三)
Facebook網上社交版有虛擬「特飲」讓你送給「友人」,由星巴克品牌咖啡到啤酒或雞尾酒樣樣俱全。「特飲」,已是名符其名的「特設飲料」,只是獨缺飲用的真實「行動」。當代社會充滿虛擬心理消費,物非物,名非名,連行動及引用的本質也進駐「非常境界」。

餐廳、酒吧或酒店的「特飲」多冠以裝飾性的名字,教人都弄不清它究竟是甚麼!其「特別」處多在杯的形狀、飲料的顏色及插上的「特備裝飾」,連飲管也標奇立異。吸引小孩是可以想像,但大部份消費對像是成年人,價格通常也「特別昂貴」。常懷疑:究竟叫「特飲」的人想要的是甚麼?飲的背後,又是一種怎樣的心態?

特飲,可不是一種「中產玩意」,借虛飾以滿足權慾的渴求?曾說過Winnie絕對是「中產」的女人,她可有挑選「特飲」的嗜好?她的慾望似早轉化成一種極簡約的言語想像,以完成假設的「心願行動」。或許,連她的「中產」,也不過是一系列言不及義的虛無追溯,以一二特殊物件導向,假裝曾經有過的「身份」,完成她擁有「特殊關係」的聯想。她的「天地」只是一幅牆畫,她的「太陽傘」似是電影的道具,華而不實,連她的珍珠頸鏈也是充滿尷尬的單調和稀疏,一切似是她試圖向上追求「品味」的必然虛幻部份。

美國劇作家愛德華‧愛爾比Edward Albee早期名作《靈慾春宵》(Who’s Afraid of Virginia Woolf?)曾強調:不要完全拿走人賴以生存下去的幻影,那實在是最殘酷不仁的舉動!

或許,我們一生中總想過需要一杯「特飲」!

(四)
貝、克、特,驟似三幅似不相連卻又似相關虛妄人生的圖像:各倚靠虛情假意,完成其存在的特殊性。本質,在時間洗禮下,唯不斷靠人工程序自我更新;行動,亦隨各自轉換的身份立場,矯揉造作的延展著它底可虛擬的個性,一生沒完沒了的繼續「貝克特」!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6月23日

20.6.08

誰又神化了貝克特?

最近香港因「高行健藝術節」而興起一陣驟近且遠的「文學氛圍」,卻總教我提不起勁一起與人家走到中大湊湊熱鬧。不知是否因最近的降雨量,減低了出門的意欲,或是從來不愛如此近距離追蹤一個作家的足跡?要說要看的,不是早已藏在文字行間了嗎?

寫作從來都是隻身上路的事。對一個深切關注周邊生命的作家來說,與世界的交往每是靜止間的探問,隨自身的特殊性,聆聽箇中與萬物碰撞間所發出的聲響。文字是他試圖作上「深情對話」的橋樑,觀照一一,梳理思緒,從中策騎,讓想像飛翔。現實裡的談話,總嫌不到位,充滿跳接和前設的假定,話語不能像行文的冷靜、細緻和盡情。喜歡高行健的話,看他的書(或畫)便足夠。一個作家一旦變成一顆被人家追捧的「明星」,公眾行動頓成為文字私密空間裡鬧出的「鬼事件」,大事鋪張幾回,只怕留下不了甚麼之餘,更破壞了美好的想像。

據聞,貝克特是一個寡言的人,亦不愛公開的曝光。那是可以了解的,因為要說的都寫下來了。在今日集團式經濟體系運作下的社會,誰都不肯放過任何可建立品牌的機會,一概特殊人物,極盡譁眾取寵的能事,藉以謀利傾銷。人,迅速隨市值「物」化,變成古怪的神話,好讓你盲從追捧,以先睹為快之心,唯恐錯過了大好沾光的機會。遺憾的是今日學術界竟不斷模仿集團式的「經營手法」,以「市場邏輯」安置「立論基礎」,甚麼「學術自由」,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美麗誤會」。任何認真尋問的意向,已是一種「絕唱」!貝克特似從來沒有興趣花時間於混雜的媚俗瑣事;他的人物,多是叫自己從瑣事中停下來問一問:我究竟在做什麼?

集團式運作的世界裡,早給人訂下「合約」:以「利潤」買下你一生任何可能的「獨立空間」!難怪貝克特的人物,連卡夫卡的「浪漫」也唯恐是另一種可蒙蔽心神的「美麗情節」,以人底生存邏輯背後的極度荒誕,拼命引申,解剖一呼、一吸、一言、一語、一嘆、一息、一靜、一默間可能飛過的思緒,直到可能終結的一刻!對貝克特而言,似乎沒甚麼比人底的不快樂更可笑,但想深一層,假如這種情景已是眾所周知的事,那確實再沒甚麼可以一笑的東西。難怪「不懂笑」的「笑匠」巴斯特‧基頓(Buster Keaton)以「隱蔽的面孔」在1965年貝克特的《電影》(Film)中,追溯人底「愛看」與「不想被看」間矛盾慾望。

對貝克特(1906-1989)和高行健(1940- )而言,在一個人家為自己而設的「藝術節」中,不知又如何去「看」那「被看」的微妙處境?相信亨利‧柏格森(Henri Bergson, 1859-1941)早對這個問題在《物質與記憶》(Matter and Memory)一書中對「看」、「被看」和「看見的影像」,有深入的探問。這位比貝克特再早了近半個世紀出生的哲學家,對意識流的研究,似乎早給二人鋪陳了一條可馳騁的大道。

貝克特和高行健是兩個源自不同時域的作家,二者均涉及跨國遷徙和兩文兩語文化的影響,先後同樣因不同情景下由自身國家跑到了法國,亦同樣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但是在探問的過程中,二人的生命觸覺和搜尋存在意義的時間線,實在有先後時間和地域文化落點的差異。仔細追蹤,倘若沒有貝克特,深信高行健的創作思維會很不一樣。我不是說後者有抄襲前者之嫌,而是在按時間軸上線向滾動的人間意識體,每填滿著線性的傳承、濾化、對話和碰擊,連「反線性」或「反傳承」本身都難以逃離文化交錯互動的宿命,在特設時代和歷史文化的共震下,其連鎖的關係是難以(亦沒可能)切斷的事。在相差五十四年和交疊四十九年的生命光景中,世界的轉化亦隨二人作出的文字相互對照著,引申出不少非一般相關的思考。

一個人,真的沒甚麼了不起!

那只是一種「市場價值觀」,藉格物量估可增值資源的想像……

人,聊是宇宙萬物間其一卑微的品種,藉先天和後天的承載運轉,啟蒙出不一樣的旅程。作家的文字,只是試圖如實按特殊時空觀照記錄或聯想生命之所以罷!

誰又神化了貝克特?或許,是冀盼透過他背後殊不簡單的叩問意識和對生存作出過義無反顧的追溯,從中沾染片點可補償當下按鈕文化的失落罷?

我不知高行健對為他而設的「藝術節」有怎樣的想法?其經驗又是怎樣的一回事?但旁邊為此而自我編制行動於節裡節外的人,似乎顯得更興奮,其「精神出處」何向?深信,眾生事,人總各有所得或失,之後,有多少會像貝克特的人物般,將世界暫且拉停,看一下箇中事由;自己的神志,獨愛往那兒走?

香港,斷不是高行健的「彼岸」!香港,卻填滿著千千萬萬個貝克特的人物,等待著一個可真快樂的日子……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6月20日

16.6.08

今天可不可以不談貝克特?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問題?當我們可能很快便回答「當然可以」的時候,或許總得先弄清楚「貝克特」是怎樣的一回事?當這個名字只是意味著一個與你我本來並無任何相干的已故愛爾蘭作家塞繆爾‧貝克特(Samuel Beckett)的話,確實可以不用每天去談,況且貝克特的世界純屬他底一手回應自身生命感知旅程中扭捏過的「呼吸」,他的文字尤如只是他一個人的「呢喃記錄」,何用將之與自己生命扣上任何連繫?但假如「貝克特的呢喃」早已被形成一個等同某種特定「活命符號」的時候,就算「不談」,它或許已進駐了你我每日生活構層,自我鑽出鑽入的呼吸著、推敲著、扭捏著,儘管你我喜歡與否,它已經是昨日今日和明日那既似悠長亦可短暫的生命裡無時無刻糾纏著的潛在意識體。就算「不談」,它卻早是生存的部份,不在意間你我總每日已多少次與「貝克特」又碰個正著!今天,真可不談貝克特嗎?

但這不是似乎太看得起貝克特了嗎?貝克特,這個「他」,人也。其「個」何「固」之有?或許只是一種將「古」時「禁閉」於一室,再將「十」字丫叉對準其「口」,尋根究底箇中未說的卻又總要姑且說出的「一向」和「原來」!是「固」,理應是貝克特堅持固守著的尋覓,一種自我堅執地、誠然地、當然地深心討論的「意識禁固」,是「固」中「人」,其「個」實不簡單。「人」也,又可怎判之斷之?怎可「也罷」?難怪「他」,「也」少不免對「人」充滿疑問和感嘆,在非「也」是「也」之間,「人」怎如數將每天經歷細舉而編之論之談之問之?「也」,亦作停頓之意,「也」有「也」無之間,又如何梳理每日事務,在「也」呼「也」吸之中,冀盼理順任個可能出現的「轉折」,其「也」可大可小!他,從其聲音追溯,或許畢竟是一「個」委婉的人也!

如此說「他」,「貝克特」又豈不是與你與我尤如十指緊扣、一脈相承的「人」?媽的,都不是「她」生出來的「種」?重複的,種著,延活著,不知直至那年那刻?今天,怎可以不談「貝克特」?

真不管他拿過的諾貝爾獎,更不在意他究竟是何門何派(那畢竟不應是真正搞學問的人應關注的事)。教我在意是:他如何深深在意的呼吸著!談貝克特的「呼吸」,似是最荒謬的一回事:由他那只有二十五秒的短劇《呼吸》(Breath)的「極短氣度」到他小說中咄咄逼人連珠發炮的冗長而甚少分段分式和欠缺故事橋段的「極長氣度」,我們究竟理應如何重新想像「呼吸」的「可觀尺度」?

我不算懂文學,亦不愛談文學的品種。我只知文學中關切的生命版圖和國度,在文在學間勾劃呼吸的萬象氣度。就如我不獨愛戲劇,我更愛戲劇裡引領我關注此間依然活著的人生。今日,不少「嗜文化人」多將貝克特安放在「文學」或「戲劇」的「殿堂」裡,「呼吸」驟似一種特殊類別的「符號」,像「貝克特」的名字一樣,在「類固」的粗暴編輯下,變成「虛無」的「特價品」,與貝克特一生專注的生命議題,似一次又一次被收編在「可管理」的「呼吸頻度」裡,難怪只顧「統之於空言」、「籌之於空洞」中,其文卻可以不讀不談!又或是「仿似言而有物的」,又將之推舉入「只准專家高手過招的平台」上,一下子都變成「奇文異事」,究是怎麼回事?

戲,真可以不用演!呼吸的質和量,卻怎可不正然視之?

貝克特,也許是萬象呼吸間曾累集的一口不尋常氣息,內裡因應走過一個特殊悲慘世紀所牽連著的人生想像,怎可以輕容置之度外?貝克特的呼吸,亦重亦輕,看你我如何辨別「呼」「吸」間的人事千色。誠然,愛爾蘭不是香港;各走上過的版圖,有著很不一樣的傳承和規劃。泥土的氣味,對呼吸間的語話,衍生出不尋常的異數,每在一呼一吸間整理著文之學之戲之的特殊方位。今天談之,已比昨天的「老」了,卻又依歸循環著。此間香港談的「貝克特」,其氣味可淡可濃!

今天的呼吸,在低氣壓的拉力下,談之,其「火」若「炎」,其「言」又是在怎樣的「三稜鏡」下,「口」出狂言?但又不甘不談,遂學貝克特般自言自語,繼續無聊作趣,誰知下回呼吸三上八落之際,再抓不住言語的機活,難以作舌怎算?文之,也是戲一場。貝克特可怎說?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6月17日

9.6.08

大師不大

我不懷疑人家為何將貝克特看成「大師」,只是我從來不愛「大師」罷了!我愛貝克特的作品,我不敢說我愛他。他於我而言,只是一把聲音,亦近亦遠。我不知理應如何「忠於貝克特」,那恐怕只是另一次一廂情願的推敲。

年輕時,總愛假想「大師作品」的「應有儀容」,那是源自虛榮的無知。記得唸大學時教授總愛說契可夫(Anton Chekhov)理應如何如何搬上舞台,自己一直懷疑:姑且按文本的表面證據,假設出一個似異常合理的邏輯框架,但可真代表那是「準確無誤」的「詮釋」?詮釋,意味著一種倚靠言全的思想過程,其中「解放」出來的「色釆」,又無不夾雜著一身「特殊條理」。文本的「釋甲」,在於閱讀者本有的經驗上進行辨色,「甲」之所以,多有「聲」有「色」,作者和讀者的「再造」混成一片,其「釋」怎思?

美國導演安德里格尼歌里(Andre Gregory)排演契可夫的《凡尼亞舅舅》(Uncle Vanya)的時候,對「詮釋」一般人眼下的「大師作品」有脫胎換骨之妙:「排演」只是一次更深入閱讀的旅程,從中重新按當下環境,進行「理解」的活動。法國電影導演路易馬盧(Louis Malle)的1994年作品《在四十二街的凡尼亞舅舅》(Vanya on 42nd Street)正是對格尼歌里的「閱讀行動」(reading-in-action)一次「進行記錄」的「電影行動」(film-in-action)。二者在大衛馬密(David Mamet)的文字詮譯間追踪那遙遠的「大師景物」,甚麼比這樣的「自然行動」更具「自然主義」色彩?難道他們都「違反」了「契可夫精神」?對曾經歷如《海鷗》中Treplev尋覓其新時代戲劇的契可夫來說,不知他又會如何「閱讀」三者不同層面的「詮釋行動」?

有說貝克特的版權經理部為「保障」貝克特的「完整性」,對搬演作品下設了「緊箍咒」云云,相信那是另一種「保存商品價值」的「商業行動」,對創作中必然存在的「詮釋行動」依稀愚昧,以「假借大師之名」和「版權法」的「金剛圈」,行使其「道德強權」!

有見貝克特在世,也曾對人家在自己作品上的「詮釋行動」有所微言,更曾有阻止演出的「先例」,故他死後,難怪人家繼承「遺願」,以保其作品不斷假設著的「真身」!我想「文字行動」和「表演行動」是兩碼子的事。我曾親歷美國劇作家愛德華愛爾比(Edward Albee)執導自己的作品,他的觸覺似乎停留於文字的「再表述」,似將演員的演繹綑綁在文意和字象的語體和結構,難讓「人」自由呼吸其中。或許貝克特的「執著」和「遙控」聊是一種「不能全然闡釋」的「特殊空間」,但就算是「依照原文本」進行「複製」,誰可「保證」真的「原汁原味」?

大師,其「大」在於生命的睿智。一個如此睿智的人,又豈會不明白劇場藝術的「再造性」,它的存在,並不是「複製」,而是對關注的人、事或議題進行更深入的閱讀和推敲。師,借鏡之意。採用其法與否,正是學問求證的本源行動,從中進取,再探問究竟之可能。

若是人,大師不大!若是鏡,其「大」還看「框」的幅度與來由。

我愛的「貝克特」,是人間轉化出的一道可師之光,從中審視的過程,或許充滿著粗暴和無知,那恐怕如是貝克特自構的人物般,必然途經的旅程。

我對「版圖」和「權力結構」有不一樣的「閱讀」,就容讓我衝撞「大師之門」,以冀悟生命一二於其中,那不是「大師」理所容人之道嗎?

倘若不,我還是早日放棄「貝克特」為妙!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6月10日

31.5.08

為何還要貝克特?

貝克特從來沒有吸引群眾的「市場價值」,尤其當群眾被假定成「盲從的集體」。群集中無數不斷存疑孤寂和自我尋索著的獨立個體,卻是貝克特一生關注的焦點。群之「眾」,多是弄權者牽纏的「審計單位」,妄行「羊群」之道,少理個體之獨立性和之間可能建構的羊左之誼。貝克特深明人底存活之卑微,但沒因此而放棄「失敗」的「小我」,反之從「小」觀「我」,容「我」獨享失敗的權利,哪怕下一回失敗得比前精彩一點點?加起來,看見的竟是另一分一點的不尋常,教人細味無窮!

這個年頭,人越來越無耐性,追追趕趕之間,時間溜走得特別快。愈想控制,愈見失落。儘管如是,但依然要追要趕,可以停嘛?貝克特正看穿你我的無奈,只是他較專注,以「小」觸「大」,細看「大」「小」間拉不斷的纏綿!他的「小」甚於超級顯微鏡下交錯著的、精要的、糾纏的細碎卻又密不透氣的思緒!(不對,他不是因明此理而安放下不少可呼吸的「停頓」嗎?)他的眼界,像審視「貝」殼甲縫上棲宿的蟲卵,具細無遺的聆聽它發出的可能音頻,讓之呼吸!再呼吸!以微小之力,一重又一重的將聲音傳出,就連傳遞過程中所碰觸的一絲一線也不放過!對貝克特來說:它們是一把聲音的必然部份!發出的每一口氣,突變成下一口氣成形的依歸;騰出的音頻,迂迴在不斷反證再反證的追逐之間,看見人厎連綿「口氣」的「浩瀚」!故他的文字、語言填滿與生命最貼近「對話」– 一首像John Cage式吟誦的不尋常詩歌!

貝克特的「名牌」不在其「市場交易」的效應,焦點在他的「底牌」!

看貝克特(1906-1989),甚至你我任我一個人,又豈能孤之而立?理解貝克特,不可不追溯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 1871-1922)和占士‧哉斯(James Joyce:1882-1941)和深切影響著他們的年代。貝克特既是他們背後人類思潮發展的延伸,更是二十世紀人類史巨變中顛覆性的「卑微聲音」。從時間、意識、及至空間在人體裡外相互交媾著的點滴、線索和立面上追蹤,貝克特的靠向既是「個人」的亦是「與集體反覆交錯」的「產品」。「產」,意味著人和天然混成的生命行動,其「財」源於「勘探」、「搜尋」、「挖掘」、「投誠」、「考究」等等重要「基業」;「品」,意味在眾庶人物中,評量萬千種種的輕重、虛實和質素,理解人、物、事間結構成的道理。

今日談「貝克特」,多是「慕虛」的「名牌採購者」,少有認真追溯人物蘊涵的多重性,藉以反照生命於當下。「慕名」的「產品」,多輕浮乏味。又怎會真箇投入一個真實人物的立體本質。就連貝克特也深知二十世紀以「產權化」的「價位」看待「知識」的年代裡,「他」早被「收購」成「某個別知識體系」(或「部門」)爭相「認購」的「資產」,誰真的認真聆聽他發出的聲音?就連「聲音」,也被收編成「專門頻道」下「版權持有者」的「專利」時,「它」又意味著變成一種怎樣的「特效物資」,「按道理說」?

任何一個「人」成「家」之所以,多是他者「認購」而「沽」的名號!對「人」一切行動與萬物交通和傳承的本質,似「以標謬本」,誤世道於「名利採購場」,其「道」難以為繼!

當Winnie叫自己「開始!開始你新的一天!」之後,翻看她的「剩餘物資」,拿出牙刷和一支理應用完了的牙膏,若無其事的開始她每日的週常活動,貝克特沒忘記:Winnie之所以可如常繼續,是因為有一個「我們看不見的Willie」!倘若將Winnie和Willie兩個名字删開,似暴露出兩種存活的重要「求生意識」:求勝(Win)和意志(Will)!緊隨的「尾巴」,著眼點在「小」的意思。人底卑微,其活著的本能意識,就在Winnie完成刷牙後便彎腰看看Willie是否仍「健在」,口邊溜出:「可憐的Willie」! 小小的「求勝」心加上小小的「意志」,拉張著「仍活著」的「勝算」,其「心」真不可「小」!

人,確是「可憐」的!憐,意味著憫恤之心,其愛之切,在惜,在情!貝克特很清楚自己談的確是「不能自己」卻又不可不談的「老套事」:ah well ... (finds cap) ... can't be helped... (screws on cap) ... just one of those old things ...

貝克特,從來沒有離棄人。只是你我多容易未看清楚,便離棄了自己……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6月1日

26.5.08

中產的凝望






按貝克特設計的 Winnie,她的第一個眼神便是「向著天際凝望」。有趣的是:貝克特對佈景有如此要求:「一塊油繪著虛假天空的布」!他用法文 pompier trompe-l'oeil 強調一幅「瞞著眼睛」、「誇張而不真實」的「畫」,內裡意味著一種「十分中產」的「張揚虛飾」。如此「天空」下的一個「人物」,其「凝望」的「內涵」又是一份怎樣的情操?

已故西班牙電影導演布紐爾(Luis Buñuel)於1972年曾以超現實的手法拍成一部嘲諷「中產」的電影:《中產階級的謹慎魅力》(The Discreet Charm of the Bourgeoisie)。在他眼裡,中產意味著一群保守(卻又多不肯承認)、謹慎而自覺特殊的人,擁戴著充滿虛假、可笑、甚至荒謬的道德價值,主導著「行為的方寸」。

Winnie 的「中產」,可亦意味著她本來缺乏內涵而迷惘的情思?她的「凝望」或許畢竟充滿虛空,沒有太多內容。對戲劇家來說,「內容」反過來是由觀眾的「凝望」得以開展……

我經常在工作坊或課堂裡做一個和「凝望」有關的習作。二人一組,相對及膝,不發一言地注視著對方。時間的長度,是習作「內容」的關鍵。「凝望」,突然變成是一件很「真實而具挑戰性」的「功夫」。真的用心去望,畢竟是少數,在充斥著自覺、介懷、批判、取向等等難以放下的「尷尬身段」底下,要跨越重重心障,回到最平常簡靜的存在,呼吸其中美麗,畢竟是一項十分艱深的「差事」!身體總不懂隱瞞,因它連「隱瞞的面相」也暴露出來。心眼的放置,輾轉都浮上軀殼,印貼著連串沒有音頻、卻有無窮「聲象」的音符,譜出一段段迂迴、割裂的掙扎,把「凝望」拉倒!

真實讓身心融進「凝望」的經驗,可以是十分感動的事!我曾目睹過一二美麗的例子,箇中詩意,難以言全。

Winnie「凝望」著的究竟是甚麼?

劇中如此寫著:
WINNIE (gazing at zenith). Another heavenly day.(Pause. Head back level, eyes front, pause. She clasps hands to breast, closes eyes. Lipsmove in inaudible prayer, say ten seconds. Lips still. Hands remain clasped. Low.) For Jesus Christ sake Amen. (Eyes open, handsunclasp, return to mound. Pause. She clasps hands to breast again, closes eyes, lips move again in inaudible addendum, say five seconds.Low.) World without end Amen. (Eyes open, hands unclasp, return to mound. Pause.) Begin, Winnie. (Pause.) Begin your day, Winnie.

她「凝望」了多久,才閉上眼,合起手掌祈禱?她的「禱文」和「凝望」可有甚麼關係?按上篇曾描述她束「金髮」、頸項掛著珍珠鏈,穿的可不是絲綢內衣?五十,但容顏似下了不少「養顏」的功夫,看似已幾近鬆弛下來的肌膚,一切都意味著一種「中產式呻吟」的降臨……

不小心聽起來,難道「中產」是一種「罪」?我想不。它只是意味著一種特殊「生態」,擁持著一系列似尋常卻非比尋常的曖昧情意,其「結」似因它那「似是而非」的「特殊自覺性」而難以開解!

Winnie 的「凝望」,究在甚麼時候早已開始?合什之前?究發生了甚麼?

這星期在香港有關四川地震的「報導」和「行動」,可不是充滿了「中產」的「特殊個性」?我們又如何「想像」在災區裡「等待救援」的「凝望」?與 Winnie 的「凝望」相比,實在不可同日而語……

Winnie 在中斷間機械式「補遺」(addendum)的「禱告」,如閒著的「隨意心事」,又豈是「酷刼」中的思語?貝克特眼下的「酷刼」,絕對是「中產」的「產物」,充滿支吾以對的自我呢喃,唱不出任何一首真可振奮人心的歌。他的「酷刼」,是義無反顧的內挖,反照著個人存活間無底的自白、自責、自凟、自憐、自愛、自大、自卑、自清、自律、自慚、自戀、自負、自娛、自嘲、自戲、自怨、自信、自足、自成一家的、荒謬無倫的「自在」!「自」,畢竟是獨個兒底唯一可直緊纏身、從中參詳卻又難以言明(unnamable)的「存在源頭」!

「凝望」著的,可不是照著自己的一面鏡?

「鏡」裡觀看到的「天空」,以真還假?看官請自決!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5月26日/圖:500

24.5.08

停頓‧鐘響‧沒有行動















Winnie 在《快樂的日子》開口前,遇上貝克特留下的如此「指引」:
Long pause. A bell rings piercingly, say ten seconds, stops. She does not move. Pause. Bell more piercingly, say five seconds. She wakes. Bell stops. She raises her head, gazes front. Long pause. She straightens up, lays her hands flat on ground, throws back her head and gazes at zenith. Long pause.

「人」何以在「亭」中?「頁」(頭)究「屯」積著甚麼?是故「停頓」?

「亭」中之「丁」,可不是孤單隻影,在簡陋之室瞭望,似等候著些甚麼?「頭」,聊是似「豆」之「器」,「淺」而有「蓋」,究「屯聚」著誰家的剩餘物資,妄想藉以開通此間屯塞的思緒,在守候著下一個「停頓」來臨之前,響起警報?「停」和「頓」之間,又理應怎斷?相互碰撞的過程中,引發過多少「沒有行動」的「行動」?

貝克特的戲劇對「停頓」特別執著。它似把人生某種情思或存活狀態,簡約成一個美麗而蒼涼的符號,內裡卻又似堆滿像他的小說人物那種連綿不絕的反覆思緒。亭裡人,心想:真沒法子但也得稍等一回,借一頓時間,緩衝交錯思潮,再打量上路的去向!路,在眾坊間橫七豎八,怎調兩腳步履?難怪他一再將它重複放大到極至,仿似要我們關注這最似微不足道的存活一剎,看清楚其內藏的荒謬!

不知貝克特離去前[i],對呼吸間的「停頓」,有怎樣的聯想?作為億佻細胞活存的身體,其軀殼內所屯合著一生與時間交媾的「副產品」,在彌留一刻,聽到的鐘聲又是怎樣的一回事?《等待果陀》裡Lucky的聲音不知可有再度浮出貝克特的腦海,像自己患上柏金遜病的呢喃聲音,一下子用上停頓前的最後一口氣,沒完沒了的讓意識自由流動,或許,那是人底最卑微和最起碼活現的一次「沒有行動的自由行動」!

為何你對墓碑的顏色有如此指引:「任何顏色,只要都是灰的!」那是你最後的、依然試圖自主的「行動」……

世界從來沒有停頓,那只是人企圖統整存活現象的意識符碼,將雜亂的、煩瑣的、難以自控的屯堆於一剎那,妄想拖緩著腳步,讓眼界聚焦?又或是真箇給自身深呼吸的空間,寄索得點點靜默,淨化忙亂思緒。現實裡,總不能像小說中不斷重複強調(或許也是你我唯一可強調)的「我」!那恐怕是你一生最悉心竭力撞擊的「唯一目標」……

因你早相信:瘋,可能是唯一挽回存在意識的出路!

鐘聲,仍不停響起!原來,一直是這麼近……

貝克特先生,請不要誤會,我從沒迷上你(相信也不是你會關注的事)!更不會為你糾眾結社,那更不是你會相信或關心的事!我迷上的是埋藏在停頓背後的鐘聲,教我無時無刻糾動著意識,安放下一分秒進駐的「將來」……

剛收到朋友留下有關汶川地震的一件記事:

一位小伙子回憶在瓦礫下的景象:聽到同樣被埋在瓦礫下的班主任發出命令:「請你唱我們的班歌......」

小伙子於是拼命的唱起他們的班歌:
「朋友一生一起走
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話
一輩子 一生情 一杯酒
朋友不曾孤單過
一聲朋友你會懂
還有傷 還有痛 還要走 還有我」

於是,瓦礫下的其他(仍有呼吸、仍有力氣的)同學都唱著這首歌,等候著救援或不知甚麼......

「停頓」,於這小伙子和一眾在瓦礫下的朋友,又是甚麼?在如此處境底下,恐怕全然是另一回事:只想看到「光」!對身處漆黑、危在旦夕的年輕生命來說,誰會像貝克特般Philosophizing一番?Winnie 身處「白光」之下,又是另一種怎樣的「異地」?小伙子們應不認識貝克特先生,否則唱不出這歌!不對,Winnie在劇終前,不是也唱起歌嗎?原來,根本不是貝克特獨具慧眼下的蒼生(小伙子早遇上了),只是他義無反顧地如實托出來,大家可沒有膽量正視蒼生無數試圖「建構停頓」、「推想停頓」、「反擊停頓」的過程,從中啟思?(對小伙子們來說:這確是「廢話」!)或許,因知道那根本不是甚麼樣色的行動,遂沒有(不能或甚至不可、不敢)行動……

真箇「沒有行動」?可真「聽不見」小伙子的歌?還是:我們委實都困在「心有不甘」之中,看不清(或不想看清)「如是世界」,好讓給「有所行動」又一次上路的借口?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5月24日 / 圖:500

[i] 據文字記述,貝克特的病,是因肺部功能衰退出現呼吸道阻塞導致嚴重影響呼吸功能。

21.5.08

餘震未了














昔日英國流行樂隊 Bee Gees 於 1967 年灌錄的第一隻黑膠唱片,主打歌的名字叫:New York Mining Disaster 1941。其中歌詞主要部份如是寫:

In the event of something happening to me,
there is something I would like you all to see.
It's just a photograph of someone that I knew.

Have you seen my wife, Mr. Jones?
Do you know what it's like on the outside?
Don't go talking too loud, you'll cause a landslide, Mr. Jones.

I keep straining my ears to hear a sound.
Maybe someone is digging underground,
or have they given up and all gone home to bed,
thinking those who once existed must be dead……


按 Marion Adriaensen 在 History 網站記載[i],歌是 The Gibbs Family 三兄弟坐在樓梯時想起1966年十月在威爾殊的Aberfan礦坑發生的災難(據 Robin Gibbs 所說:在紐約發生的礦難不在1941年而是1939年),想像置身在礦洞內等待救緩的聲音,坑內那無奈、無助和極度敏感的迴音想像,成為了歌曲創作的始源。年輕時,每次聯想這首歌的詞,隨內容處境想像,身體觸覺變得「突然靈敏」。我愛清唱,不用樂器伴奏,只覺實在容納不了任何一絲多餘的雜音,只知豎起耳朶,聆聽「礦坑內」還可微伏著的呼吸……

汶川大地震已起過一整個星期,難得仍有人「奇蹟」獲救,這首歌又重新注入腦海,帶我遊進廢墟中,像一條幾近被遺忘的落難狗,仍依繫本能的觸覺,尋找失落的人類伙伴。對仍被壓在塌陷石屎下緊持著一口氣的人來說,「默哀」的三分鐘也變得漫長,仿似令已沉重的石板泥灰,變得更重……狗,沒有「默哀」!牠只知繼續起動餘下已半塞的嗅神經,感應一絲絲可能存活著生命氣息……

貝克特在 Happy Days 裡的場景如是開始:
Expanse of scorched grass rising centre to low mound. Gentle slopes down to front and either side of stage. Back an abrupter fall to stage level. Maximum of simplicity and symmetry.

Blazing light.

Very pompier trompe-l'oeil hackcloth to represent unbroken plain and sky receding to meet in far distance.

Imbedded up to above her waist in exact centre of mound, WINNIE. About fifty, well preserved, blond for preference, plump, arms and shoulders bare, low bodice, big bosom, pearl necklet. She is discovered sleeping, her arms on the ground before her, her head on her arms. Beside her on ground to her left a capacious black bag, shopping variety, and to her right a collapsible collapsed parasol, beak of handle emerging from sheath.


燒焦了的草坪在「理想化」、「簡約化」的「藝術處方」下,變成怎樣的一片「土地」?光,仿似燃燒著。時間,可真如文學評論家或戲劇家揣測:這應是貝克特想像中核戰之後的「後啟示時代」(post-apocalyptic era)[ii]!貝克特可沒有說過。對被如此一塊土墩緊纏腰間的 Winnie 來說,難道她真是 Mother Earth 的延伸?地震後,土地的想像可會不一樣?究是時間的光,還是永恆無底的白,在嘲諷著僅存著的一把聲音? Winnie 腰下的「感覺」,可有知道遠處可能仍牽著土地存活著的軀體,在黑暗裡呼吸著……

四處散落的「剩餘物件」,在無盡天空下,它們所可能承載的記憶片段,在今日「即買即棄」的消費年代,誰會真箇留神?又聞地震新聞傳來故事:「紙巾成為「最後食糧」,自身的尿變成最終僅存維生的「甘露」!」物之所以和可能「用意」,在如此絕地困境下,又是一種怎樣的「最後顛覆」?

追求極盡「對稱」和「簡約」的審美下,暗處的「突然斜坡」,意味著虛實間永恆的張持,每埋藏著一種等待和希冀。地震後山峽移近,山谷中「斜坡」的定義,也許要重新量估!

從現實被推到如汶川般的極置境況,貝克特的文字好像出現另一度深溝,跌蕩於石隙裂縫間,借微弱的呼吸,輪送至看不見的遠方某處……像歌曲裡聽到的傳音:「我持續伸長雙耳仔細聆聽,可能有人正在挖掘,或是已放棄都回家上床去了?想曾活過的都走了……」

假如人有如蝙蝠般的「迴音定向」術(Echolocation),貝克特借用 Winnie 的聲音,可會是一種暗地裡零星的「迴環呼喚」?我們可有耐性,靜心地去聽?

理大設計系的曾德平日前在facebook[iii]登上一幅特別的「輓文」,以地震新聞作底,上載金剛經中四行字:「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字,白色,給黑底方塊托著。Happy Days 的「快樂」和「日子」,在此間「餘震未了」的日子裡,究應如何想像?「法」、「影」、「露」、「觀」,可真如是?在 Happy Days 的一字一默間,「餘震」的「迴音」,可還是在土墩下滲透出來? Winnie 可會是一個沒有了腿的芭蕾舞者[iv],借土掩蔽悲愴,以雙唇代之跳出「雙人舞」,借棄物翻開思潮,觀餘下自在?

挖開土墩,或許會看見不一樣的貝古特……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5月22日 /圖:500

[i] 資料源自:http://www.brothersgibb.org/history-part-4.html
[ii] 可參看最近英國導演Deborah Warner 的最新製作的Happy Days: http://www.nytimes.com/2008/01/02/theater/02shaw.html
[iii] 資料源自:http://www.facebook.com/photo.php?pid=1289968&id=556766180&ref=mf
[iv] 昨日的報章刋登了一名十一歲跳芭蕾舞的女孩,右腿因被塌下的石屎壓得壞死而被切除,只剩一條左腿。

16.5.08

有為/無為




我常深切的感悟:倘若能給與一個角色如此寬宏的空間,何以在生活上不可以?多少人給「生活」磨得稀爛,唯借戲延情。戲,聊是不可為的心事投寄?循時間碰觸,人、物、事交媾從沒休止,箇中催生出來的意象情理,看見的、聽到的、嗅到的、感受的、理解的,誰都不一樣!

「貝克特」只是生存的一道門,在特定時空交錯下拼湊出的花火。Winnie是那名叫貝克特的他一生無休止自白中的另一把聲音,由都柏林至巴黎再對紐約,目睹兩次世界大戰,細味蒼穹下存在的無奈。文字,只是心事的跳板,在James Joyce的意識流體感染下引動出不一樣的力氣,延伸著那間那刻的頓悟。戲劇特構的時與間,給他一次又一次鎖定荒誕的片層,連番棒打,似要追討一點可接受的理由,唯不計其煩的、徹徹底底的串字尋章…… 感概是他那份義無反顧的徹底執著和無比力度……

誰不知時間是一道不可能突破的牆!在生命深溝裡借有限的接觸體,追溯當下任何可能認真或觸動的意體、物體和理據,以自娛自足自戲自欺自打自刮自言自語自愛自憐自在自知無所為而有為之!

我深切感受那一份無比的痛。痛,也是一種天賦的能耐!它更是感知生命的重要預警設計,豈能掉以輕心或借假想而摒棄其存在?在今日只談快樂不談思潮、只談工作不談原委和生命本質的年代,延續著的獨是資本世界奴性社會的災難,以物導盲,借管理之儀填塞百感通道,真何痛之有?

「管理員」的痛,在他根本管不上而又要按章管理的人生!

戲,既有道亦無道;戲場,是剩餘仍可盼望疏通生命點滴的生活重構空間。面對百家九流,儘管理喻學海泓川,可為與不可為間,其戲何由?

戲,既有為亦無為。倘若「生」,聊是穿越「三重天」地的有限越界;「活」,聊是「舌」頭間噴出「口水」的總和,「生活」,或許是一次又一次眾聲喧鬧的「人間市容」,其戲又豈不從「口」從「舌」從「水」從「天」「地」之間貫串的一條「樑脊」開始和作結(「始」「結」二者聊是人底的有限假想)?「口」若洞,亦似觀天之窗,究看官情慾思理而知其景;「舌」,在大「千」底下,其「口」究撐著兩片怎樣的唇?在「水」中央,動靜源於船掌之勢,觀百流之急疾緩濟。在「天」之下,人頂著兩片的聊是廣告式的「水牌」,作「吹水」之器!其「天」似因先人洞悉芳物的缺憾:總愛「以物貫頂」、「以界度人」,難以真箇弄神於天外,觀之賞之!「地」,本自「土」「也」,何界之有?痛的源頭,或許是在地層上插著的豎標、劃上界限開始(今夕專家林立,其「界」有「別」,其「標」怎容天下不扣下路錢而亂之伐之?)……

本無,乃世事之初。無端事發,豈真無故?無言語之日,也許是無聲無聞之時。生活,從沒因戲而停下來,當中啟迪,相生相息。日前入夜探訪林村友人,其舍近溪田,只聽到牛蛙叫囂之聲蓋天,奇景原來是這麼近!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5月17日 / 圖:500

戲裡戲外

台上與台下兩個不同的人曾經在同一個軀體內幕下了下了台的人在劇院門關上後已經離開了台上的人 戲子無情從一個角色跳去另一個角色在“活現”角色的當下自我認同自我肯定台上的角色在大幕落下後卻被拋棄與台下的'活著'好像再沒有關係劇場內的化學作用好像只在劇場才存在所有意義 - 如果曾經有的話 - 有多少會真的被帶回台下的當下生活?

Happy Days 內有一句台詞 :是生活教曉了我....

台下也有一句說話 : 我正在生活當中....

台上的人沒有離開過等待台下的人再一次聯繫再在同一個軀體內尋覓連結另一重意義

回何應豐 來電 : 可以


惠芳


我還需要些甚麼?




















數月前,惠芳找我談及想再演 Happy days 裡的 Winnie,我一口拒絕了:「經歷過了,真不想再回頭!」

二十多年前的我,不知怎地早給貝克特吸引著。我著陸香港導演的第一個獨立創作,是貝克特一九五七年的《終局》Endgame。那一年,與一群業餘戲劇發燒友排了五個多月,不但對貝克特著了魔似的,對生活和戲劇便是似懂非懂,終日流連於人生的茫然裡外,那是一九八三年的事。四年後,再拈上中英劇團的 Happy Days《快樂‧等待》(張可堅翻譯),「快樂」和「等待」早已知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演 Willie 的盧俊豪還十分年青,而惠芳是高本納(當年中英的藝術總監 Bernard Goss)特別推介演出 Winnie 一角。對高本納來說,《快樂‧等待》是「一石四鳥」(四名年輕戲劇人)的「藝術決定」:以最有限資源,給四名不同背向的戲劇工作者一次較另類的「實驗投產」(因貝克特絕對不是「有市場價值」的貨色)。依然年輕的我們,真箇享受那次難得結緣的機遇。戲,在昔日還未改建的麥哥利小劇場演出,只動用了一千五百元製作費(那年我當上中英的駐團設計,包辦了全劇季六個製作,因應平衡全年有限資源,遂以「翻倉倒篋」的原則將多年累塞的儲備物資再用),卻是我至今一直最喜愛的設計之一。排演在藝術中心頂樓進行,經歷是:難得的享受!仍記得盧俊豪雖只得不多過十句台詞,卻與我和惠芳「由頭踩到尾」,一絲不苟,每日流上的汗水,不比演 Winnie 的少。那年舞台監督是經驗仍淺的張向明,燈光設計是駐藝術中心的 Anthony。人丁雖少,但經歷至今仍十分回味。

回味的是與人一起創作的經歷,但真正焦點卻離不開貝克特世界的「淒美」– 在存在的懸浮間,如何拉著僅餘可能仍看到、感應到的物象符碼,借它的有限跑道,作無限量起飛疾走?妄想覓得一二意思,便死纏不放的向世界呼喚:你們聽得到我依然在說在唱在喧嚷嘛?真累……

哪為甚麼還是要再來一次?難道還不夠?

香港這片只談「自由經濟、不談文化素質」的土地,可真值得「再來一次」?(就最近應香港話劇團出書,邀請給《梨花夢》撰稿,回顧創作經驗為例:我認真地寫了五千多字,最後也逃不過因拒絕修正「編輯團」的「指定刪除部份」而被審批棄稿。如此「文化空間」,何堪足惜?)

近月在家中埋頭反覆思量,又寫上了十數萬字。行文間,貝克特的鬼魂似上了身,在電腦鍵盤上的手指運動,又牽動了連串貝克特小說裡角色冗長自白的想像,眼淚禁不住流了出來:彷彿突然真正明白 Winnie 喋喋不休的原委,其中的「美」,真教我一再動心!

我還需要些甚麼?

我依然眷戀 Winnie 的堅持!我需要那不尋常的「美」!活著,畢竟已是一件不簡單的事,更何況可「再活多一次」!

想到那日再遇的惠芳,已接近邁進 Winnie 的年紀。二十年的生活,怎會白過?都在她臉龐上掛著:無悔!聲音,依然熟悉、親近……但曾走上過的路,又是一番怎樣的經驗?

遂打電話給惠芳:「我改變了主意,可以嘛?」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5月16日 / 圖:500

15.5.08

我講故你在


















《快樂的日子》裡的Winnie,由頭講到尾:陳腔濫調中穿梭又何妨?只要有「你」繼續聽我講……

在笑Winnie或許愚昧之前,她的喋喋不休,或許是你我面對時間底荒謬的「剩餘技倆」:以「言」弄「舌」!只怕一朝舌頭不再捲動,日子怎過?真要多謝這位「長舌婦人」!倘若「言」不「兌」物,物的「生命」又怎理才是?「言」不及「耳」,只管把話藏心底,百物又何以對眼、對胃口?不吐不快,「口」為「土」塞之日,箇中「味」兒真不堪想像……

身體半埋山丘,我呼!我喝!我叫!我嚷!竟可如斯般又美麗又悲涼!

你為何不應不表?難道不便?或是因不美而不聽?

身處不毛之地,瘴疫荒涼,終夕不寐又何妨!只要有人仍聽我講,那怕亂語胡言!古月之道,奇景依然!只要我仍可漫衍方物為戲,以傘為戈,以鈴聲作曲,以你作長相廝守的觀眾,還有甚麼不可演活的?

誰拿著擴音筒高叫?真的在叫我嘛?我在這裡。我依然在這裡……

我講,卻真不知你在不在!在?可否給一點回應?不在?是你還是我,失去了剩餘的信念?螞蟻兵團又在我眼前示威了……你……你們……可仍在……

請不要低估我這口氣!只要你(們)沒放棄了我……

後語:倘若你不愛「說」,請不要因此而看不起我! 說實話,你心裡糾纏著的不比我少,只是人各有別,那可能是你「說」的方法不一樣罷……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5月15日 / 圖:瘋子

13.5.08

"This will have been a happy day!"

“這將會是、可能是、應該曾經是一個快樂的日子!"

對緬甸風暴及四川地震後等待救援的人來說,這是怎樣的一句話?朋友電郵,談及面對噩耗的無奈和憂傷,我也不知如何對應……引用貝克特一九六一年作品《快樂的日子》(Happy Days)裡的這句話,未免太不合時宜。時間,對受害者和等待救援的人來說,豈是一句哲學話語可以言喻?「曾經」、「應該」、「可能」、「將會」當中,其複雜心境又豈是文學家、戲劇家或哲學家可以真箇「解困當下」?文字,漠然不應,寂靜無聲。時間,在生命如此緊迫於死難邊緣的人來說,分秒遲緩也難容,又豈有空閒弄清日子於驀然?

「過去」:彷彿在旋風吹襲或地震的「頃刻」間,一邊無限拉張,另一邊卻又將一生的日子壓縮至片刻的荒謬。「過去」和「將來」輾轉千百回在腦海中翻江起浪,「災難」和「快樂」彷彿從未如此親近……

「可能」:在未來數秒、數日、數月或以至數年的光景中,變成行動的主動脈,在有限和無限之間推磨下一圈人事的運轉,理不及快樂誰可再,日子突然漫長得可以……

「應該」:當半身已被埋藏於瓦礫,對在漆黑中等待救援的汶川縣坊眾來說,究是模糊不清的意識!危在旦夕的身體,豈有「應該」之理?貝克特安排其角色Winnie半藏於乾旱的沙丘中,其意象可變得突然不一樣,或許連說一句話的衝動也沒有……「應該」的言語或「快樂」的想像,在如此「處境」和「情景」下,其話可怎說?其像何堪入目?

戲劇的語境總是美麗的。生活的語境卻多難以完全。對照之下,只反映出雙方的空洞。剩下的一切,只是另一次拉扯生命的儀式,以有限語氣,動無限之門,其力徘徊於今古與未來的時間長廊,片刻蕩然無存。記憶,早是磚瓦苦纏半身之前的光景,還未完整,腦袋已千瘡百孔,可承載的聊是沙之器,才發現世界原來這樣:有著它自然在變的規律,豈容你我妄想?

存在,與不存在,本來不是一個問題!那只是人思想的能量體,隨世界動蕩不安,藉言語意象寄生,頃自浮游而已。快樂日子,或許也是頃刻念動的人間意識體,在旋風或地震的邊際,其差異又豈真如想像?荒誕,向來如是!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5月14日

11.5.08

FRAGMENTS

BECKETT/1961/SCHNEIDER/WIFE/CUSACK/AFTER KRAPP/A WOMAN/EARTH/SINGING/UMBRELLA/ANTS/LIFE/TALKING ALL THE TIME/SILENCE/ANYBODY/COULD BE YOU AND ME/FORNICATION/DANTE/HELL/THE WORLD STOPS AT THE WAIST/OR NECK DOWN/SEASIDE/POSTCARD/LAUGHABLE/BACKCLOTH/WALL/RECEDING SKY/BAG/AFFECTION/TOOTHBRUSH/LIPSTICK/NAIL FILE/REVOLVER/TOOTHPASTE/BELL/PRAYER/DAILY ROUTINE/COMB/KISS/MUSIC BOX/HUSBAND/CAVE/ALL SHE HAS IS A BAG/GET OUT/PEER/BOTTLE/EXPRESSION/MOVING LIPS/MOVING CHEEKS/DAYLIGHT/OPTIMIST/ETERNAL/LAWS OF PHYSICS/THIS WILL HAVE BEEN ANOTHER HAPPY DAYS/WHO SAID SO/BECKETT/TREASURES/EXISTENTIAL/WILLIE/TEARS NO MORE/WINNIE/GUN/ACT I/SETTING/NO LONGER IMAGINE/NO LONGER/MEMORIES/ACT II/SPECIFIC/DAYS/IMPORTANT/INCIDENTS/DETAIL/CONTEXT/ON THE PUNT/SLOW SANDS OF TIME/DISAPPOINTMENT/ENGULFED/MOUND/HEAD/BODY INVISIBLE/CANNOT MOVE/BEING IN PAIN/JUST ANOTHER HAPPY DAYS/BAG/NO MORE/TURN AROUND/MORE EFFORT/CONCERN/MOTIVE/AMBIGUITY/TEST/DOUBT/BITTER/UNPLEASANT/HOLDING BACK/AFTER ALL/THIS IS A HAPPY HAPPY HAPPY DAY…
http://en.wikipedia.org/wiki/Happy_Days_%28play%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