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1.08

奧巴馬‧烈日當空

把當選下一任美國總統的奧巴馬(Barack Obama)和本土青年電影導演麥曦茵創作的《烈日當空》拉在一起實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前者所涵蓋的「超級」領域與後者的「邊青」故事,驟眼是沒法相比的「文化素材」。但從奧巴馬的特殊成長背景,追尋他如何由「邊沿」邁進此間成為候任總統的過程,除卻他早建自主自制的獨特個性以外,究是怎樣的文化土壤,孕育了奧巴馬自嘲一生作為「混種」(mud)的精彩生命變奏?反觀一代又一代探討「問題青少年」的「港產片」,其中人物又如何被困在相近自蠶的意識形態下,究是創作人自我規範的「市場視界」,或是本土特有的「殖民後群症」,令不少青年人看不見甚麼遠景?難得麥曦茵是探討箇中問題最年輕的導演,她的《烈日當空》吐露著一點點不尋常的觸覺,對一群青少年如何在一個「不快樂城市」長大的經驗,藉不同角色人物背景,頗仔細的對應出成長中重重矛盾,批判著城市本質上不利成長的教育環境,既迂腐亦荒誕,嚴重打壓生命中應有的想像和創意。麥曦茵的心誠,教她比前人更接近青少年的心性,其銳利和坦言的脈搏,給這個城市種下久違了的希望……

荒謬的是:日前香港城市大學迅速在報章刋登全版廣告,借《烈日當空》宣傳創意媒體學系的「驕人成就」!哀哉,弄權者似沒細看電影內容,粗暴地將人家誠意變成自身「產品」,肆無忌憚的自我推銷,其中的功利主義,不是麥曦茵在電影中暗嘲著令青少年透不過氣的「香港價值」嗎?

在今日媒體率先帶頭跟紅頂白的年代,不難想像奧巴馬頓成「政壇神話」中「風雲人物」:奧巴馬的靈軀,恐怕輾轉給拉至萬縷千絲,各方急望佔上一個「論述的盤口」,每每將人的真實,變成言過其實的謊話,內置的細碎或連鎖過程,打爛得血肉模糊。弔詭的是奧巴馬深懂引用媒體,以它的渲染和滲透力,既巧妙、亦有組織地承勢建構自己的「現實」。或許,只有奧巴馬最能說自己的故事!只恐怕連這一點,也可變成教人懷疑的事: 他的「回憶錄」《我父親的夢想》(Dreams from my Father)被政敵看成為給自己政治發展鋪張的前奏; 他的第一本書Audacity of Hope(《前驅的希望》/台版譯:《奧巴馬勇往直前》),更被視為他的「政見深射器」,隱藏著日後政策取向的音頻。我無意再複述早填滿媒體有關奧巴馬的文字,我只想從另一角,借以下連串的「奧巴馬問題」,透過其複雜的成長路,反思《烈日當空》裡探究的本港青少年一直未盡解放的「文化鬱結」:

¨ 假如奧巴馬是在香港出生的一個「黑人」,自小由「菲傭」照顧,他的「出頭日」會否不一樣?
¨ 假如奧巴馬的父親是一個香港人,母親再嫁的是一個美藉華人,他的骨頭可會受儒家思想影響而難以建樹獨立的自性?
¨ 假如奧巴馬的父親沒離開,而母親改嫁「白人」,他的「成長價值」又會是怎麼一回事?
¨ 假如奧巴馬成長裡沒有穿梭不同地方文化,他的「世界觀」會否像《烈日當空》裡「被困」的一群成年人和青少年,綑綁在自身身份的迷思中?
¨ 假如奧巴馬承襲的是「香港視野」,他可會走上今日這一大步?(請不要立刻拉出李嘉誠與之相提並論)。
¨ 假如奧巴馬是《烈日當空》裡那群青少年人的「導師」或「家長」,他會說些甚麼?
¨ 假如我們將黑人在美國駐足的歷史,思考「殖民主義」的遺禍,可會給香港得出一個建構「奧巴馬現象」的「文化方案」或「民主出路」?
¨ 假如我們有勇氣不將奧巴馬看成「超級英雄」,專注在他實踐人生上的每一步,我們看見的「當空烈日」,可會有著不一樣的詮釋?
¨ 香港九七回歸曾有過的「感觸」,與美國黑人目睹奧巴馬當選總統的「激情」,究竟箇中可有值得對照和思考人民的不同個性,引申出培育「人文素質」的艱鉅旅程?
¨ 倘若當日唸中學時期的奧巴馬,也曾「吃大麻、吸海洛英、燒煙和飲酒」,那段被視為「道德敗壞」的日子,畢竟是他成長裡尋找「我是誰」的「關鍵時刻」,我們可會像麥曦茵般,以細密文化心眼,關注《烈日當空》中的「青少年事件」?
¨ 假如奧巴馬走入香港的民主黨,與一眾成員看《烈日當空》,他會對「青年政治」和「教育及文化會務」有怎樣的想法?
¨ 假如奧巴馬訪問石崗的南亞裔青少年,他會如何面對他們的「特殊處境」?
¨ 當眾生投影在奧巴馬身上的情思,填滿著許許多多超越想像或無限放大的假設,其中可能埋伏著的「不知名暗湧」,可會是《烈日當空》裡未能言盡、卻意味深長著的「社會因素」,既可能「殺機四伏」,亦可以像「浮光掠影」般一切變得空蕩蕩一片?
¨ 假如深信:堅持著奧巴馬的成長步伐,可啟悟如何超越「次殖民」的「心絞痛」,香港的「政客」、教育界和家長們,應否是時候丟掉糾纏不清的自卑和自大,認真檢拾麥曦茵在《烈日當空》中關注青少年的心脈,重構自身社會的文化遠景?

快樂,由表及裡!《烈日當空》裡的不快樂,其源何究?奧巴馬的「成就」確豈獨一人,但深信其獨立自主自律的心脈,是跨過重重障礙的重要鎖匙。

誠然,《烈日當空》未算是完整成熟的作品(攝影是最弱的一環),但箇中展現不尋常的「青年創作」,深值此間重申文化建構及思考的重要「內涵」。

快樂的日子,可及,亦不一定遙遠!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11月26日

13.11.08

Renature!

英國編舞家韋恩‧麥葛萊格(Wayne McGregor)替荷蘭舞蹈劇場I創作的Renature(港譯:《原》),似詩人艾略特(T.S.Eliot)作品《荒原》(Wasteland)的「後後現代舞蹈版」。人,在完全人工化植入的「電幻場」裡,究可如何參照身體,重新閱讀自然為何物?人慨然只是眾生一員,其「眼界」怎按其肢離破碎的、自建的「說話」,重構自身早已扭捏得模糊不清的本原?當「發展」被看成「創奇」的偉大功業,大自然的舞步,早給強行「類化」,按不同「型號」及投射的「盈利率」被分拆出售!人,在自構的環境中,又可怎樣審視肢解後的靈軀?步伐,似殘缺不全,連身邊碰觸到的肢體,驟似毫不關己的「身外物」,疏離得難以教人用心。暴力,遂變成試圖重構自然的借口,以揭開「原罪本色」?

麥葛萊格以「renature」的心試圖「重構自然」,一再在難以辨認的行動底蘊,搬弄遊走過身旁的「是非」,冀冷眼鑑別身體在人工光源下暴露出的反應,卻發現徒勞無功,只剩下破碎不全的身體片段,在爭戰中釋放抑制著的暴戾。當活著,竟可是一種破壞,當死亡,竟是毀滅的測溫器,「重構自然」的「天問」,或許聊是一種戚然的自嘲,除給「繼續搏鬥」另一條「合理出路」,卻走不出貝克特早揭示的「自然宿命」。光,其中心在哪兒?當滿以為太陽經年釋放出的光子(photon),其能量和數值是人底短暫生命間無法可以聯想的「謎」,「自然」的概念遂變得無底,像長期陷入失重的狀態,唯借肉眼可看見的法度,借「自然之說」引申任何可能跨越「自在」的「美麗判斷」。行動的步履,在「可思可想」的「實證」下,啟動「貪婪的機制」,「感召」可(有限)思量的「上蒼之光」!卻忘了一片萬籟寂靜中,「貪婪」聊是「大自然」的「小貨色」,在「大整合」的自然旅程中,只屬人間遐想,難逃被自在的「本能」自然「吞併」!

重構自然!應是人底妄自尊大的空洞口號,假設自身可「脫離」或「支配」自然的能力,忘卻這一切,都是無限推磨「自然」的必然「部份現象」……

人底物理量度,究可怎樣融合大道之思?這是藝術創作其中重要的探問……

難怪貝克特在《快樂的日子》裡要將Winnie的下半身埋在大地之中。她只能藉自建的卑微話語,企圖「重構自然」(又或只是重構「有限自主」的可能罷了)!

生命,填滿一場又一場「驚夢」,多教人苦陷於「太認真」的「荒謬」裡,不能自拔!也許,我們多獨缺劉索拉《驚夢》[i] 般心性,以自由精神,化「悲劇」於「遊藝」,置「瘋語」於樂章之中(弔詭的是:那恐怕都是「事後的觀照」!)。遊唱之間,最少也讓我自由憩睡,自出自入於人家「自在」的「狂想」,儘管那間生命「不太完整」又何妨!「活於當下」之說,對多少人來看,也許是一份「奢侈而無非之想」,純粹把「行動概念」假設於「一般性活著」的籠統,難免又陷入於「知識族群」自覺理所當然的哲理,把現實複雜環扣著的無奈和瑣碎事端,簡約成不容易一下子可全然理喻的「不一般意識形態」。

一切行動,慨然都源於最自然不過的「連鎖反應」,展現著「自然部份」的「階段性顯像」。Renature之說,聊是政治家或野心家的夢幻。就連「奧巴馬」(Barrack Obama)也絕對不是「美國第一位黑人總統」那麼簡單,投寄在「如此特殊身體」背後,早有整貫多元系列的思想符碼和文化爭戰,推動著、磨合著「現象」成形的機遇,一概同謀(或反證、或疏離)的眾多人物,難免各自抓緊renature的根脈,改寫著歷史的步履。各人、事、物、理在行動中的本原和變數,其情理深值你我重新仔細鑑察,切忌失重於盲從和虛凝之中……

當前美國國家財儲局局長格林思潘(Alan Greenspan)向公眾承認過去四十年走上過的經濟路,方向含有一定的錯誤,其中試圖“renature” 的自由經濟及資本論,難免成為追悼今日「精神荒原」的「軌跡藍圖」!香港的「治港精英」,你們又怎樣在嚴重缺乏自省的前提下,選擇性按「權力指引」,以人家「自由經濟」的口徑,給這片土地進行「renature」的「擴建/拆卸工程」,吸納/吹捧環境的剩餘物資,丟掉了以人為本的教育工程?

Renature,既是可乘之機,亦是可惡之道!

Nature,萬有而無名! 如老子言:可道,非常道!


[i]劉索拉及德國現代室內樂團(Germany’s Ensemble Modern)的《驚夢》(Fantasy of the Red Queen)是2008年新視野藝術節節目之一。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1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