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2.08

進(不)了場又......

在《尋找貝克特快樂的日子》的演出前,觀眾未入,演員早已「進場」靜候……

觀眾「進場」那刻,演員看似背著「世界」,「面向」著一幅油印上焦土大地的布幕。「進了場」的都坐下,驟似「別無選擇」,方向都被「安排」朝著近似同一方位,那刻,可有誰想過:她(演員)究竟在想著/看見甚麼?

藝術的假設,本來弔詭而荒誕,或許都是一廂情願的架勢,試圖將觀者引進「故事/行動」的「場景」。然而,進了場的(包括表演者和觀眾),又有誰可真箇認定其身心均「進入狀態」,那或多只是另一種毫不真實地假設著的現象,內置著誰也弄不清的思緒,各自斷斷續續的構建著遊離的生活聯想,其片層像無時無刻凌亂地混雜在腦袋裡,「似有章還無章」的「閃念」,按「進場前/後」(或過程中)的心理及生理狀態,承托著自身的特殊經歷和價值取向,暗地裡早拼湊出不一的邏輯圖騰……

「進了場」的,其攝探景觀的方位也必然有著參差的視界。其中,恐怕少不了尋求「認同」或追逐「慣性視野」(包括「戲劇專家」)的「眾觀脈搏」。或許身在觀眾席,也有不少從來「進不了場」的靈軀,因早種的「主觀期望」或「良好意願」,頓變成觀戲的「心障」,實難「進入」眼前「似慣/非慣」的情境:前者是對劇場構建風景的「慣常假設」,後者是懷疑「戲是否已開始了」?

表演者的「主觀期望」或「良好意願」亦復如是!

腦袋,本身已是一個常存的「場景」,不停穿梭著大大小小、似整還亂的起伏思潮;它也是一部即時的剪接機,像戲裡 Winnie 般不停地、無休止地跳接於記憶、思想與行動之間。眼前景物所引發的當下反應或聯想,每起動著、剪接著當下表述/品評/概念生命的片段……

演員,似早「進了場」,但也有心境遲遲「進不了場」的時刻。身體從不說謊,更不能倚仗「表」「演」的慣性,妄想隱藏虛空於「沒內容的語話」裡。貝克特的文字,最容易展露演員的「弱點」,赤裸地把一切可能「身心缺席」的「表演行動」,坦露於「空白存活」的荒誕中,教人沒處逃走!(試問半身已活埋,又可走到哪裡?)

進入貝克特《快樂的日子》,必須讓身心享受「當下行文」的樂趣,隨自身經歷和當下碰觸的景物,發現一切可能歷久常新的生活觸覺,進出於心、物、理、智的交錯場景之間,咀嚼日子磨擦出的種種滋味……

總難操控觀眾「進場」(入戲)的應有方位!戲劇只是一種手段,借從中架設的藝術橋渡,引發人家「搭/上橋觀景」的欲望。但「上橋」的輕重步伐和意願,是個別觀眾本有的「自抉搭橋行動」,「觀劇」的進程是考量進出或跨越「橋渡」方寸的「創意行動」,也是「表演/藝術行動」深具挑戰的課題。但與此同時,「如是行動」也是最容易教人焦距失陷的黑洞,在過份鎖定於「表演技巧」或「效果(不)好看」的情結下,「為何要說/聽故事」的原委便隨之而失重!

當觀劇或演劇淪為一種按「慣性消費行為」孕育的「意識滑潤劑」,進入劇場聊是每星期/月/年的「例行娛樂事務」(或「社交活動」),豈不是旨在填塞每日任何可能忍受不了的空洞?進場前,誰真會如此理性地先弄清楚自身的「生活習性」和「行動意願」?或許,實情是各按心宜道理,各取所需而「有所行動」罷。對(搞)表演者亦然,「進」「場」之「間」,其「磁力」的拉張,每早決定了心脈的挪移;「進」「出」之「門」,其「開」「關」定斷於那時那間身心鎖定/遊移的方位,剪貼著腦袋「反應/組織層」的物理動靜,接疊出細碎而若即若離的生命場景。

七場演出,「觀」「演」雙方,各印證出不一樣的「進場」力度。「進不了場」的境況,或許是二者生命中各自面向著深值重新反思的「念障」,阻擋著「進場」的「通道」。「進」而不「入/通」者亦理應不少,其「門」每糾纏於「心」「理」之間,自我修行於執意/迷思的籠牢中,一下子似寸步難移,就連眼睛眨動的意識,頓變成從未有過的「真實干擾」,阻塞著「快樂泉水」的流向……

這一切,似乎都逃不出貝克特估量「你眼望我眼」間「觀」「演」的拉扯罷!

戲劇從來不是提供「出路」的「好東西」!它只是迂迴在求尋和運轉之間,試圖疏理尋常以外觀照生命的「其他可能」。如是者,它從來理應不是容易相與的「好東西」!

一行五人的創作路,亦因各自人生的階段,修行著不一樣的路。在感懷和疏理貝克特文字脈動的過程中,曾各自引申出生命版圖的浮光片羽,早起動了一定的暗湧思潮,大小各異,隨遇而安。對觀戲的人來說,在似「被動」而又確實「主動」地自抉詮釋/延展的「再創作」旅途上,他們都只能倚仗著自處置身立命的「階段」,反照著難以言全的「觀賞/思考實況」,各按自建的象碼,進出Winnie言述/身陷的「又一日場景」當中。疏理觀賞經驗和建構思考邏輯,又豈是「三言兩語」可頓時歸納的「生活符碼」?又豈容輕易「三爬兩步」間肯定/否定參觀/演的體驗?套貝克特所言:在「瞓覺鐘響起之前」,豈容生命又白過上另一天?

進,是一種行動;行而不進者,閉也!入,是一種心神的狀態;湧而不及交/流者,迷也!進了場與否,全賴「觀」「演」二者表裡間對照的質素,從中各自修行,借眼前特設場景,自悟生命於其中!善哉!善哉!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12月30日

26.12.08

如是又一天……

戲,完了。如是,又過了一天。快樂,難得若即若離,半吊著生活的滋味……

聖誕前夕,給家人造了一幅舊相拼圖,旁邊譜上一首詩:

何時何地何事何休,難得又過一日;
家渡家門家離家合,都是萬千因緣。
東來西往百載雲遊,過眼又是一天;
生春妙韻向來由心,獨愛閒來空白。

心事,當投寄在一份簡單的誠心接觸和分享,畢竟可滲出淡淡快樂的美意!

平安夜,總少不了不平安事。月來,有遠朋歸天,有新生進場;有離異思遷,有結盟結社。如是穿梭,各在某時某刻,又動上肝火,理說著追尋平安日子的數據。弔詭的是:我們當中,竟仍相信戰爭是換取和平的必然過程!人間百事,其行動確多是一種詛咒!我想,貝克特都看過了罷!快樂的日子,似不外是百家各自爭鳴或心裡結算著的噪音,鮮有空白的自在。人,物也。其自然本性,似早種於無明,待碰觸而起動;其意,可外可內,任憑打卦!

戲道,從來赤裸!戲脈,驟似隨「局限」而安放「無限心欲」,好看與否,還待心事何寄!要文、景、物、意、念、動相通,是無止境的修練功課。戲裡戲外,如是般「你眼望我眼」,各自修行著心裡沉積,冀疏通一二,才享受到剎那空明!

生命,又豈能苛求眼、耳、心、鼻、口感之導向?當「靈魂從未張開眼睛」,其觀賞行動或許只局限於公眾頻道的慣性交接,難觸及自主、自性、自悟、自成的結緣能力。當貝克特的「故事」更靠近每人每日內動著的「尋常脈胳」,每天人脈的經緯線,一下子竟可挑出如此無奈的混沌!在心眼兒未點亮底下,每日從張開眼及至閉上眼之間,生活的維度,究是如絲輾轉含混,真箇不知從何說起!

怎地這麼容易又教人不明不白!

這二十多個年頭,錯誤的矛每指向「從中作梗」的「作俑人」,在未及「慣性收視」的「大眾標準」下,又一次淪陷在反智的浪潮,成為像明報石琪筆下一再常見的「悶藝」!文化,亦在如此筆尖下繼續「難產」!

悶,因「心」閉於「門」而眼界不擅修行;藝,奈何也被挾持於狹窄的幅度,難展其「可觀之貌」!當「說故事」只停留在電視劇集的敘事音頻底下,思想又一再給人家收編入「暢銷產品行列」,方便「無限複製」!如是般,又是怎樣的悶上一生一世……

一天,豈可「如是這般」?「如是」頓成為「罪魁禍首」,被打壓掩藏,以「特產」廣而蓋之!如是每日加上「特效藥」,生活的觸覺,早看不上「如是又一天」!生活,在「納悶」和「藝窮」的圍攻下,或許成就了近年自殺率一再飊升的重要原因……

何時?何地?何事?何休?如是難得!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12月26日

23.12.08











Christmas Greetings from Theatre Fanatico
May you all enjoy your flying dreams through another happy days...

14.12.08

在尋找貝克特快樂的日子旅途上

2007年十一月,孫惠芳找我,說想再演Happy Days,我拒絕了她的……2008年六月,我找孫惠芳,問她我可否改變主意……

我初次「拒絕」,是真的不想再搞貝克特;我改變主意是對隔別了二十載的朋友孫惠芳產生好奇,突然像感召般提起電話……Happy Days似乎是與 “Winnie”再次結緣的理想橋渡。再者,在新近完成一篇有關創作和教育的論文中,又一次走上「貝克特的軌道」,然而關注的早不是「貝克特的戲劇」,而是深究承托他創背後無比堅執、想像和力氣,從中思考人自我重構的源頭。

自決定「再搞」Happy Days開始,連串與之相關的行動變成近半年來緊貼生活的部份,在部落格書寫過的即興文字,成為我這段「快樂日子」的必然片段,當中穿梭過的大小事和起伏思潮,都斷續地規劃在這三十篇文字印記內。沿部落記事的標題回訪過去半年走上的旅途,我似看見另一幅「貝克特拼圖」:

「和」你?迂迴在「一個不快樂城市的不快樂願景」中,想像著「一個晚上」,既似未「了(未)了」,彷彿在「也談鳥巢」間,強記「大師不大」的原委。是誰又牽掛著「不快‧不樂」的老調,拉著人家追問:「今天可不可以不談貝克特?」終日在懷疑「天賦/感恩」間糾纏著的虛無,或屢借「弔詭的認同」,粉飾或扭捏著「有為/無為」的無端無故。「我講故你在」,當真如此?「我還需要些甚麼?」在「貝殼‧克力架‧特飲」的三色情結下,讓「呼吸‧創‧本意」震盪慾望的迷思,奈何千夫眼下,人間貪婪,委像永恆地上演著:「餘震未了」!真箇「為何還要貝克特?」難道,沒聽到「耶利內克的聲音」,找上「哪一個字/應怎樣說?」「恐獨」之心,驟似「迷月/鏡花」裡,屢次遇上「停頓‧鐘響‧沒有行動」!在「奧巴馬‧烈日當空」的時節,「渴求死亡的少女」似乎是另一次「感恩‧死亡‧冷感」間的掙扎,借「舞台(不)規律」,究問:「樂‧不快又如何?」「誰又神化了貝克特?」那聊是「中產的凝望」,其見多「獨而不立」!鳴呼,路仍是走著,繼續尋找貝克特快樂的日子……

日子,看似已步入尋找的尾聲,卻再管不上找不找到貝克特,只知孫惠芳走上的路不用貝克特來管,她似在說:「算吧!現在應怎樣?可以怎樣?」

我們似離「快樂日子」不遠……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12月14日

1.12.08

天賦/感恩

談「天」,聊只是「人」頭頂上「兩片有限的眼界」?

天賦,乃自然之稟,其中「機謀遇構」,既是秉承先天,亦是後天賴以進修之「材」。微妙的是一切「稟賦」皆有其大小先後交錯成行之道,箇中可「盤算」的資質,其複雜性又豈只是思想家、科學家、教育家及社會學家面對的「根本物理結構」問題?真理天道,豈能理所當然的按個別「給與」、「授與」或「施與」的條件相應運算?有教無類,其言怎說?

「演藝界」愛論「天才」,卻多把「表演慾」誤作「天資」者眾!人說「天資難求」,乃多假設著或理想化「表現能力」的「應有條件」。微觀人體內每一個細胞的新陳代謝過程,它的「變數」,豈能獨靠「天資」?遊碰上的千千萬萬,幾許教人反覆思量箇中可能質變。能細緻閱讀其中種種,已是一生的趣味功課……

講求「天份」的「藝術」,多弔詭地按「特殊需要」把人「打壓」成「可造之材」!按「道」理「說」的過程中,卻將其吹噓的「人文精神」,很容易扭捏成「不明所以」的「不文明假想」!

人之「賦」,其「天」還看其行動的出處!

假如戲劇是談「天份」的藝術,它很容易會淪為另一種「馬戲班表演」,賣弄「奇技」或「異品」的「變態開心樂園」!或許,皆因舞台上的「現」「實」,總愛弔詭,令人覺得不自在。它更像一具超級顯微鏡,這邊廂一絲一線的滲透著的人生百味,那邊廂卻也把人放大得有點過份,甚至給虛榮心一次又一次展示其無底的貪婪,將藝術意圖推埋一角,少理箇中細密情由……

戲劇似一群「表演者」自蠶在循環自建的「戲劇策動」中,藉假想的「表演天份」,試圖啟動「築建世界」的「意志」,卻看不見深入的文化探問!人的「天份」,似在自建的「樓城」和有限的軌跡下,選擇性再行規劃已有知識版圖,獨缺鑽入或分析人物背後的特殊個性。「樓」象,變成浮面的「行動概念」;「城」規,變成瑣碎不全的「行動綱領」。在「表演」的前設底下,「故事演繹」和「現況引錄」似相互爭戰,演員和被引錄的人物,似相互在缺乏深化的「文本轉移」中,各自抵消,不但失卻了藝術的穿透力,更容易不斷反覆錯置了文化轉向間細密而複雜的內涵。

貝克特的文字,不斷提醒我們:人底「築建意志」,背後無限的交錯和煩雜的思緒,彷彿像在身體裡微觀其內置「精神樓城」,其組合、拆建、重構等等充斥著矛盾和撞擊的形成幻體,輾轉間在迂迴曲折的管道上患得患失,似有還無的不停地重複、接疊、假借任何可能機遇,構造旅程上穿插生命此起彼落的「建築幻影」。生活的樓城,亦同時交替著難以「實質規劃」的內外變數,循文化心脈的轉移,城市深似某特定人間的活動版圖,對照著每天每日相互築建著的幻象,借物理構疊、碰觸而衍生出不同的意態。

香港的文化樓城,又豈獨是人家昔日殖民時期授與的產物?文化,心承,其「意」卻多在行動者骨頭裡的現實,隨時空轉換著意識發作的方位!

人,奈「天份」何如,總得學上「承先啟後」的法門,孕育下一回「天賦」的「意外」,假想著「可能的美麗光景」!

站在香港樓城間向上望的「兩片天」,其「空間」確是「後天禮成」的「傑作」!「感恩」,又理應從何說起?

日前在一個新移民婦女工作坊,目睹一對母子「相看」的尋常事件:母親不斷怪責年僅兩歲半的兒子怕醜,自愧他仍不會說話;兒子似接受了「語言規劃」,不發一句聲。細看小孩眼睛靈巧,心思本實不少。唯獨在母親因自身「有限條件」及假設社會賦予的「有限資源」,在過份自覺及嚴重缺乏自信的推磨下,遂不其然以兒子為「擋箭牌」,以「抵禦」可能「外侮」的眼光。兒子的「天份」,一再被母親的「夢魘」而無時無刻面對著語話的「嚴峻挑戰」!二者的無奈,相互頓似沉溺在眼下「先天詛咒」的狙擊中,深恐找不著可暫緩下墮的浮萍。我拿出紙筆,試圖與小孩「畫公仔」溝通,母親急忙伸出「援手」,緊執兒子持筆的右手,教他「正確控筆」寫上「一」字,好讓人家欣賞兒子「知書識禮」的「本事」。我說:「先放手。讓他自己學習捉控筆桿的樂趣。」母親支吾幾回,擔心兒子「出醜」,多次忍不住伸手支援。我重複向母親解釋讓他摸索自學的重要,最後她終於忍手,目睹兩歲多的手開始享受「動筆」的滋味。我畫上幾條線,他已跟上;再繞上一個圈,他笑出響亮的「第一聲」;輾轉幾回,循著眼前視象逐一轉化的「新發現」,他開始斷斷續續的講話,弄得旁邊眾媽媽替他高興。離開前,這位母親依舊抱怨,言下之意離不開:「怕醜冇用」……

這位媽媽曾如是重複地說:她年幼時,母親也是如此「照顧自己」的! 在農村社會長大的她,竭力地迎合城市人的訴求,兒子遂變成「實習跳板」,冀換得一份卑微的尊重!

感恩,委實是一件不知從何理解的事,很容易變成「風涼話」!

每人的「天賦」和「條件」不一,在複雜的社會建構下,「細胞」的「資質」循萬千配套的氛圍下,悟出的不同「智慧」,其「根源」理應何究?細胞間在生命管道上構建的「樓城」,其「相貌」又可怎思量?最後,又一再墮入「道德巢卵」的支配,難免又一再自慚形穢!

近日與孫惠芳綵排貝克特《快樂的日子》,回看二十年間光景,在她臉上流露出給經驗打造過的人生面相,畢竟早超越「天賦」的「疑惑」。循她生命裡的特殊軌跡,貝克特的文字已增添上多層與自身生活割不開的關係,能重新認知其中細碎,實是一次難得的「福氣」。「感恩」者,是驗證生命中微妙的細密轉化,勾劃著一頁又一頁的生活版圖;情感與思想,遊刃其中,拼湊出片片深刻而仍隱約不停動蕩著的浮雕,在腦蓋骨內繼續「敲鑼打鼓」,假想著一朝因死亡終結而可能休止的一刻!在此之前,承天賦之運,感嘆生命之無常……

真的感謝孫惠芳的心誠分享,給我再進一步認識這位多年不見的朋友。目睹女兒初次自行踏步走路那刻,她如是感想:「她,不是我的。她,是一個獨立自主的人。」 接受人的獨立性,是學習欣賞特殊天賦的重要起點!

天賦,無常。感恩,無常間的有常感嘆,其物頗值堪輿!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12月1日

25.11.08

奧巴馬‧烈日當空

把當選下一任美國總統的奧巴馬(Barack Obama)和本土青年電影導演麥曦茵創作的《烈日當空》拉在一起實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前者所涵蓋的「超級」領域與後者的「邊青」故事,驟眼是沒法相比的「文化素材」。但從奧巴馬的特殊成長背景,追尋他如何由「邊沿」邁進此間成為候任總統的過程,除卻他早建自主自制的獨特個性以外,究是怎樣的文化土壤,孕育了奧巴馬自嘲一生作為「混種」(mud)的精彩生命變奏?反觀一代又一代探討「問題青少年」的「港產片」,其中人物又如何被困在相近自蠶的意識形態下,究是創作人自我規範的「市場視界」,或是本土特有的「殖民後群症」,令不少青年人看不見甚麼遠景?難得麥曦茵是探討箇中問題最年輕的導演,她的《烈日當空》吐露著一點點不尋常的觸覺,對一群青少年如何在一個「不快樂城市」長大的經驗,藉不同角色人物背景,頗仔細的對應出成長中重重矛盾,批判著城市本質上不利成長的教育環境,既迂腐亦荒誕,嚴重打壓生命中應有的想像和創意。麥曦茵的心誠,教她比前人更接近青少年的心性,其銳利和坦言的脈搏,給這個城市種下久違了的希望……

荒謬的是:日前香港城市大學迅速在報章刋登全版廣告,借《烈日當空》宣傳創意媒體學系的「驕人成就」!哀哉,弄權者似沒細看電影內容,粗暴地將人家誠意變成自身「產品」,肆無忌憚的自我推銷,其中的功利主義,不是麥曦茵在電影中暗嘲著令青少年透不過氣的「香港價值」嗎?

在今日媒體率先帶頭跟紅頂白的年代,不難想像奧巴馬頓成「政壇神話」中「風雲人物」:奧巴馬的靈軀,恐怕輾轉給拉至萬縷千絲,各方急望佔上一個「論述的盤口」,每每將人的真實,變成言過其實的謊話,內置的細碎或連鎖過程,打爛得血肉模糊。弔詭的是奧巴馬深懂引用媒體,以它的渲染和滲透力,既巧妙、亦有組織地承勢建構自己的「現實」。或許,只有奧巴馬最能說自己的故事!只恐怕連這一點,也可變成教人懷疑的事: 他的「回憶錄」《我父親的夢想》(Dreams from my Father)被政敵看成為給自己政治發展鋪張的前奏; 他的第一本書Audacity of Hope(《前驅的希望》/台版譯:《奧巴馬勇往直前》),更被視為他的「政見深射器」,隱藏著日後政策取向的音頻。我無意再複述早填滿媒體有關奧巴馬的文字,我只想從另一角,借以下連串的「奧巴馬問題」,透過其複雜的成長路,反思《烈日當空》裡探究的本港青少年一直未盡解放的「文化鬱結」:

¨ 假如奧巴馬是在香港出生的一個「黑人」,自小由「菲傭」照顧,他的「出頭日」會否不一樣?
¨ 假如奧巴馬的父親是一個香港人,母親再嫁的是一個美藉華人,他的骨頭可會受儒家思想影響而難以建樹獨立的自性?
¨ 假如奧巴馬的父親沒離開,而母親改嫁「白人」,他的「成長價值」又會是怎麼一回事?
¨ 假如奧巴馬成長裡沒有穿梭不同地方文化,他的「世界觀」會否像《烈日當空》裡「被困」的一群成年人和青少年,綑綁在自身身份的迷思中?
¨ 假如奧巴馬承襲的是「香港視野」,他可會走上今日這一大步?(請不要立刻拉出李嘉誠與之相提並論)。
¨ 假如奧巴馬是《烈日當空》裡那群青少年人的「導師」或「家長」,他會說些甚麼?
¨ 假如我們將黑人在美國駐足的歷史,思考「殖民主義」的遺禍,可會給香港得出一個建構「奧巴馬現象」的「文化方案」或「民主出路」?
¨ 假如我們有勇氣不將奧巴馬看成「超級英雄」,專注在他實踐人生上的每一步,我們看見的「當空烈日」,可會有著不一樣的詮釋?
¨ 香港九七回歸曾有過的「感觸」,與美國黑人目睹奧巴馬當選總統的「激情」,究竟箇中可有值得對照和思考人民的不同個性,引申出培育「人文素質」的艱鉅旅程?
¨ 倘若當日唸中學時期的奧巴馬,也曾「吃大麻、吸海洛英、燒煙和飲酒」,那段被視為「道德敗壞」的日子,畢竟是他成長裡尋找「我是誰」的「關鍵時刻」,我們可會像麥曦茵般,以細密文化心眼,關注《烈日當空》中的「青少年事件」?
¨ 假如奧巴馬走入香港的民主黨,與一眾成員看《烈日當空》,他會對「青年政治」和「教育及文化會務」有怎樣的想法?
¨ 假如奧巴馬訪問石崗的南亞裔青少年,他會如何面對他們的「特殊處境」?
¨ 當眾生投影在奧巴馬身上的情思,填滿著許許多多超越想像或無限放大的假設,其中可能埋伏著的「不知名暗湧」,可會是《烈日當空》裡未能言盡、卻意味深長著的「社會因素」,既可能「殺機四伏」,亦可以像「浮光掠影」般一切變得空蕩蕩一片?
¨ 假如深信:堅持著奧巴馬的成長步伐,可啟悟如何超越「次殖民」的「心絞痛」,香港的「政客」、教育界和家長們,應否是時候丟掉糾纏不清的自卑和自大,認真檢拾麥曦茵在《烈日當空》中關注青少年的心脈,重構自身社會的文化遠景?

快樂,由表及裡!《烈日當空》裡的不快樂,其源何究?奧巴馬的「成就」確豈獨一人,但深信其獨立自主自律的心脈,是跨過重重障礙的重要鎖匙。

誠然,《烈日當空》未算是完整成熟的作品(攝影是最弱的一環),但箇中展現不尋常的「青年創作」,深值此間重申文化建構及思考的重要「內涵」。

快樂的日子,可及,亦不一定遙遠!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11月26日

13.11.08

Renature!

英國編舞家韋恩‧麥葛萊格(Wayne McGregor)替荷蘭舞蹈劇場I創作的Renature(港譯:《原》),似詩人艾略特(T.S.Eliot)作品《荒原》(Wasteland)的「後後現代舞蹈版」。人,在完全人工化植入的「電幻場」裡,究可如何參照身體,重新閱讀自然為何物?人慨然只是眾生一員,其「眼界」怎按其肢離破碎的、自建的「說話」,重構自身早已扭捏得模糊不清的本原?當「發展」被看成「創奇」的偉大功業,大自然的舞步,早給強行「類化」,按不同「型號」及投射的「盈利率」被分拆出售!人,在自構的環境中,又可怎樣審視肢解後的靈軀?步伐,似殘缺不全,連身邊碰觸到的肢體,驟似毫不關己的「身外物」,疏離得難以教人用心。暴力,遂變成試圖重構自然的借口,以揭開「原罪本色」?

麥葛萊格以「renature」的心試圖「重構自然」,一再在難以辨認的行動底蘊,搬弄遊走過身旁的「是非」,冀冷眼鑑別身體在人工光源下暴露出的反應,卻發現徒勞無功,只剩下破碎不全的身體片段,在爭戰中釋放抑制著的暴戾。當活著,竟可是一種破壞,當死亡,竟是毀滅的測溫器,「重構自然」的「天問」,或許聊是一種戚然的自嘲,除給「繼續搏鬥」另一條「合理出路」,卻走不出貝克特早揭示的「自然宿命」。光,其中心在哪兒?當滿以為太陽經年釋放出的光子(photon),其能量和數值是人底短暫生命間無法可以聯想的「謎」,「自然」的概念遂變得無底,像長期陷入失重的狀態,唯借肉眼可看見的法度,借「自然之說」引申任何可能跨越「自在」的「美麗判斷」。行動的步履,在「可思可想」的「實證」下,啟動「貪婪的機制」,「感召」可(有限)思量的「上蒼之光」!卻忘了一片萬籟寂靜中,「貪婪」聊是「大自然」的「小貨色」,在「大整合」的自然旅程中,只屬人間遐想,難逃被自在的「本能」自然「吞併」!

重構自然!應是人底妄自尊大的空洞口號,假設自身可「脫離」或「支配」自然的能力,忘卻這一切,都是無限推磨「自然」的必然「部份現象」……

人底物理量度,究可怎樣融合大道之思?這是藝術創作其中重要的探問……

難怪貝克特在《快樂的日子》裡要將Winnie的下半身埋在大地之中。她只能藉自建的卑微話語,企圖「重構自然」(又或只是重構「有限自主」的可能罷了)!

生命,填滿一場又一場「驚夢」,多教人苦陷於「太認真」的「荒謬」裡,不能自拔!也許,我們多獨缺劉索拉《驚夢》[i] 般心性,以自由精神,化「悲劇」於「遊藝」,置「瘋語」於樂章之中(弔詭的是:那恐怕都是「事後的觀照」!)。遊唱之間,最少也讓我自由憩睡,自出自入於人家「自在」的「狂想」,儘管那間生命「不太完整」又何妨!「活於當下」之說,對多少人來看,也許是一份「奢侈而無非之想」,純粹把「行動概念」假設於「一般性活著」的籠統,難免又陷入於「知識族群」自覺理所當然的哲理,把現實複雜環扣著的無奈和瑣碎事端,簡約成不容易一下子可全然理喻的「不一般意識形態」。

一切行動,慨然都源於最自然不過的「連鎖反應」,展現著「自然部份」的「階段性顯像」。Renature之說,聊是政治家或野心家的夢幻。就連「奧巴馬」(Barrack Obama)也絕對不是「美國第一位黑人總統」那麼簡單,投寄在「如此特殊身體」背後,早有整貫多元系列的思想符碼和文化爭戰,推動著、磨合著「現象」成形的機遇,一概同謀(或反證、或疏離)的眾多人物,難免各自抓緊renature的根脈,改寫著歷史的步履。各人、事、物、理在行動中的本原和變數,其情理深值你我重新仔細鑑察,切忌失重於盲從和虛凝之中……

當前美國國家財儲局局長格林思潘(Alan Greenspan)向公眾承認過去四十年走上過的經濟路,方向含有一定的錯誤,其中試圖“renature” 的自由經濟及資本論,難免成為追悼今日「精神荒原」的「軌跡藍圖」!香港的「治港精英」,你們又怎樣在嚴重缺乏自省的前提下,選擇性按「權力指引」,以人家「自由經濟」的口徑,給這片土地進行「renature」的「擴建/拆卸工程」,吸納/吹捧環境的剩餘物資,丟掉了以人為本的教育工程?

Renature,既是可乘之機,亦是可惡之道!

Nature,萬有而無名! 如老子言:可道,非常道!


[i]劉索拉及德國現代室內樂團(Germany’s Ensemble Modern)的《驚夢》(Fantasy of the Red Queen)是2008年新視野藝術節節目之一。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1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