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08

一個不快樂城市的不快樂願景

最近報章刋登一項國際性「城市快樂指數調查」,香港「屈居」六十五位,是東南亞「最低」云云。看來這應是每年甚麼「穆迪經濟指數」爭排首位換來的「不快樂代價」!我一向對任何「市場調查」抱保留態度,尤其對官方(甚至學術界)的「經濟數據」或「民意調查」更為小心。在「專家」按「特殊指引」而設計的「問卷」,每充滿預設的「玄機」,藉「報告」推銷「政見」或支配「政策」的執行,是弄權者(包括學術界)的「美麗把玩」。連學術界替政府進行的「西九規劃」研究,在「接受某僱主特別聘用」的處境下,不難變成「美麗包裝」,按「程序市況」,選擇「可研究的對象」,以達至「完美論述」的「願景」!環觀上下,無不充斥著「行政指令」可操控「存在價值」的宿命迷信,怎不教人難以開懷?

每日報章上的「家庭暴力」,很快便變成人家可「得分」或「爭取撥款」的「社會數據」;一概「行為操守」頓成「道德判官」可「上位」或「大事宣傳」的「合理素材」,藉「監察」之名,相互爭奪「可提昇形像」的「道德崗位」,等待人家「求情的一刻」,按「背景」論「功」行「賞」、處「罰」論「過」!人的價值,何向?

荒誕的是:連「健康」也變成「可爭奪的戰場」!難怪學瑜伽也得按「牌價」、「地區」、「數面位置」、「裝修設計」和「宣傳樣式」決定其「修練」的「可容性」!在少談心法、只談執法、技法的學習信念下,其心怎樂?

身體,恐怕早成為百家必爭的「戰場」,由厨房、廳堂、廁所、睡房一切行為習慣,都變成「可論述」、「可做價」、「可包裝」、「可增值」的對象。亦即是一切飲、食、性、愛均被列入「監制」名策,按一概備用及可支配的「流行指數」,將大小生活行為「檢舉」、「統籌」、「重整」、「審核」、「修正」。人的行為,其可「行」可「為」之處,又理應從何說起?

政府一邊宣傳戒賭,一邊讓「馬會」擴大「賭波」市場,等同一個搞電子遊戲機生產的製造商一邊不准兒子玩遊戲機,一邊吸納青少年試玩,以擴大其銷量。充斥市場、不斷增產改值的手提數碼攝錄機,似乎變成「明星裸照風波」的「元兇」:在不斷無限放大的「假道德規範」下,一切本來尋常的性、愛、戀、慾,都變成人家私下生活「快拍」的「道德重整監察數據」,其「性」怎樂?其「愛」豈可「無憾」?其「戀」怎「不倫」?唯其「慾」仍可盡地一「賭」,最少可擴大「市場佔有率」!

在街上常碰到拿著問卷進行「市場普查」的調查員,總是匆匆忙忙的按本子唸出問題,在任何可能範圍下,企圖以最少時間、最快速度、最高「點擊率」為「工作指標」。對問題的設計既少參詳,對答案的「指定規劃」更覺得理所當然,結果:一旦面對任何「超越界線」的「另類思維」或「非常規答案」時,因欠缺「額外指引」而措手不及、面有難色。「民意」,就不斷在如此「打份工啫」的心理形態下,粗暴「收編」入預設的框架,鮮有立體和如實的審思。

我們的「快樂指數」,或許也不外是在某大前提下的假設,何用太認真?

快樂本不難求,難者屢因在缺乏自我認識下愛與人比較和任人愚辱:一邊不斷追求人家架設的「願景」,一邊自卑欠缺比不上人家的「美麗指標」,遂給廣告商乘虛而入。每日傳媒,多藉「陳腔濫調」(stereotypes)作為最高「指引數據」或「點擊目標」,在繼續遙控單向文化脈搏的同時,無限放大任何「離經叛道」或「不中用」、「不中看」的「異類」,借「邊緣化」的論述,擴建其「大眾市場」的「認受性」!當各大、中、小學早淪為「商業職訓局」,怎見得會用心回到教育的本意:栽培人建構夢想和獨立批判的思考!

表演藝術的悲哀,也在當權者「要與市場看齊」的社會氛圍下,邁進「神奇的市場領域」,遂大事壟斷藝術平台的各路「精英」,藉支配輿論、評審和論述,一邊籠絡市場把玩要員,別一邊收購和配搭「可觀」的「戲碼」,以藝術美名,進行一次又一次可循環再造的「市場展現」,其「藝」怎生?其「術」內置又究是何物?

人,在以表面「價位」和「數據」判斷優劣成敗的環境下,怎會真箇快樂?

上週末兩位媽媽向我分享了兩個截然不同的故事。兩位都是今日少見的「全職媽媽」,本應是孩子的福氣。奈何二人對自己的「崗位」有著不一樣的修為:一位自在、另一位卻剛好相反,其個性像一面鏡,都反映在她們女兒身上……

故事一女兒某一課考試成績驟然下降,媽媽問女兒情由。才八歲的女兒與母親分享考試期間突然發覺同學的身體態度十分有趣,被他們的神情吸引,遂「花」了很多時間,一邊欣賞眼前景象,一邊思量他們各自不一的神情何以如比。媽媽聽完故事暗喜,深覺:孺子可教!奈何在家長日,老師質問女兒成績何以如此下滑,媽媽按女兒分享如實說出,卻給老師教訓一頓!媽媽十分無奈,對「老師」的表現難以說白……

故事二也是八歲的女兒,作文功課中大事描述對爸媽的觀感。文章比較母親與父親的教導方法,直言「最令自己氣惱的是媽媽性子急躁、愛說反話」!媽媽查核功課的時候,對女兒的「坦率」深表不安,企圖令她先行修改才交給老師。女兒堅持是:「自己的功課」應自己負全責!媽媽無奈接受,卻擔心文章一旦「貼堂」,自己的形像會因而受損。最後文章真的得到老師欣賞,被貼在學校壁佈板上。媽媽心裡滋味,無疑也早給女兒看破了!

「社會」不會「快樂」,只有人才懂得快樂是甚麼。但當「社會」變成人假想著、操控著和「會說話」的「怪物」,「它」的「不快樂」,其因何究?兩位母親的故事實在教我深思住在這個城市的人,每日建構著怎樣的大小故事?假若容讓人家繼續借「市」論「政」,其「文」怎「正」?快樂,多因人放棄了每日的特殊經歷開始,「為兩餐」無奈地三番跌入人家圈套而無言以對,唯恐被審批而「兩餐不保」!最教人氣餒的是捉著人家如此心態而把玩權力的人,不停製造「理想的謊言」,弄得人死去活來,頭昏腦脹!

快樂,源自重拾自我價值建構的權利,按每日有限經驗、提煉自身不斷轉化著的故事!何懼「主觀論述」?

貝克特《快樂的日子》談的「快樂」或許是一種哲學反諷,但Winnie在「中產」的「框架」和「時間」的「禁錮」下,堅持建構自身的論述,從一言一語的斷續構建中,自尋出路。縱使條件有限,當中卻挽提著一直沒有甘願放棄的呼吸和話語,緊握住生命分秒間可能的重整,只要仍有一份慈悲之心和耐性,其「樂」可無窮!

瘋語在「快樂的日子」2008年7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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